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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信任丹恩·尼德翰,所以我將犰狳送給歐文。我把它放進一只棕色的紙袋,然后再放進另一個棕色的紙袋,雖然我很肯定在歐文打開紙袋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袋里的東西,但我仍然考慮到,萬一他的母親打開紙袋,不知會有多么震驚;不過我想她不會做打開袋子這種事的。
那時歐文和我都只有十一歲,關(guān)于我媽意外身亡的事,我們都無法用言語表達彼此內(nèi)心的感受。他將他的棒球卡給了我,但他其實是希望要回去,而我給了他我那只犰狳,我當(dāng)然也希望他會還給我--這一切全因為我們無法對彼此說出內(nèi)心真正的感覺。狠狠地揮棒擊球--然后發(fā)現(xiàn)那一球殺死了你最要好朋友的母親,那是什么樣的感覺?看著我媽倒臥在草地上,讓低能的警察局局長抱怨找不到那個棒球--甚至稱那個笨球為“殺人的工具”和“兇器”,那會是什么感覺?歐文和我無法“談?wù)摗边@些事情--至少那時候不行。所以我們給了對方我們最喜愛的財產(chǎn),而且希望能夠再拿回來。當(dāng)你這么想時,這并不愚蠢。
在我的估計下,歐文遲了一天才將犰狳還給我;他把它留在身邊整整兩晚,以我的看法,他已經(jīng)多留一晚了。不過他到底還給我了。我再度聽見低得不能再低的低速擋行駛的花崗巖卡車,又在大清早停在福朗特街80號,在米尼先生開始一天忙碌的生意之前。依舊是那只我放在歐文家后門臺階上的棕色紙袋;我心想把犰狳放在門外的臺階實在有點危險,鄰居費什先生飼養(yǎng)的拉布拉多獵犬胃口奇佳,什么都吃;繼而我想起來:“酋長”已經(jīng)死了。
緊接而來的是我極度的憤怒。我發(fā)現(xiàn)犰狳的身上少了東西,那小動物的前爪不見了--它奇特的身軀上最有用處、也最引人注目的一部分。歐文將犰狳還給了我,可是卻留下犰狳的前爪。
友情歸友情,但犰狳是另一碼子的事--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時,簡直氣瘋了,覺得有必要和丹恩·尼德翰談一談。丹恩一如往常般地聆聽,坐在我的床邊看著我抽泣;少了前爪,這只動物怎么也站不直了--甚至?xí)皟A斜,嘴巴貼在地上。我怎么也找不出犰狳應(yīng)以什么姿態(tài)站立,看起來才不像在苦苦哀求--更別提像個斷了手的可憐蟲。我非常難過,為什么我的好朋友會這樣對我,直到丹恩·尼德翰告訴我,這就是歐文覺得他對我,還有對他自己所做的事:我們都因為那件不幸的意外而受到創(chuàng)傷,殘缺不再完整。
“你的朋友是最有創(chuàng)意的,”丹恩·尼德翰說,語氣中有著深深的敬意,“強尼,你不明白嗎?如果他可以,他會為你剁下他的雙手--那是他內(nèi)心的感受,他的雙手摸過球棒,他的雙手用力一揮造成這種結(jié)果。我們都有這種感受--你、我和歐文,我們已經(jīng)失去我們身體的一部分?!钡ざ髂闷鹉强蓱z的犰狳,在我的床頭幾上開始做一些實驗,就像我先前試過的,試著找出讓這只動物能夠站立,甚至躺下來的姿勢,任何看起來舒適或有尊嚴的樣子;可是這幾乎不可能。它已經(jīng)瘸了,變成了廢物。而歐文如何處理那爪子呢?我納悶著。他會設(shè)計出哪一種恐怖的裝飾呢?難道那爪子會緊握著殺人的棒球嗎?
我們努力設(shè)法讓犰狳的外觀看來像樣些,令人能夠接受,丹恩和我因此變得相當(dāng)情緒化。最后丹恩做了結(jié)論,重點是:沒有辦法讓全部或一部分令人能夠接受。所發(fā)生的一切全都令人無法接受!但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很聰明,真的--太有創(chuàng)意了?!钡ざ骼^續(xù)喃喃說著,直到他在我房里另一張單人床上睡著,那張歐文度過許多夜晚的床;我?guī)退w上被子,讓他好好睡上一覺。外婆進來親我道晚安時,她也親了丹恩。在微弱的夜燈燈光下,我發(fā)現(xiàn)只要打開床頭幾淺淺的抽屜,我可以把犰狳擺成一種姿勢,那樣我可以將它想象成別的東西。一半在抽屜里,一半在抽屜外,犰狳看起來像某一種水生動物--只露出頭和軀干;我可以想象某種發(fā)育不良的鰭形肢長在原來爪子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