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否在一瞬間迅速死亡，我不知道；但是，當奇克林先生跑到她身邊時，她已經(jīng)斷氣了。他是第一個看到她的人。他托起她的頭，把她的臉龐轉(zhuǎn)向比較舒服的姿勢；有人說后來他幫她合上雙眼，將她的頭放回地面。我記得他把她身上的裙子往下拉平--當時裙子掀到大腿--他還將她的雙腿并攏。然后他站起身，脫下身上的運動外套，那件外套他老是搭在胸前，就像斗牛士拎著的斗篷。我是第一個跑向三壘邊線的球員，但是奇克林先生的動作非常敏捷--對一個胖子而言；他立刻抓住我，用手上的外套蒙住我的頭。我什么也看不見，也根本無法掙扎。

“不！強尼，不要！”奇克林先生對我說，“強尼，你不會想看見她那模樣的?！?/p>

記憶是個怪獸；盡管你忘了--然而記憶并不會忘記，反而把所有事情列入檔案，替你保留起來，或隱藏起來--然后自動地突然涌現(xiàn)在你的腦海。你以為那是你的記憶，其實是記憶跟定了你！

后來，我記起了每一件事。在重憶我母親去世的場景時，我記得當天在看臺的每一個人；我也記得誰不在現(xiàn)場，還有每一個人對我說的話，或沒說出口的話。但是第一次回到現(xiàn)場時，我對細節(jié)方面的印象很模糊。我記得派克警長，我們格雷夫森鎮(zhèn)警察局的警長--幾年后，我還跟他的女兒約會。我之所以記得派克警長，是因為他問了一個可笑的問題--更荒謬的是，他還賣力地追查他所提出的問題。

“球呢？”警長問，據(jù)說他在清理現(xiàn)場之后，提出了這個問題。我媽的尸體已被送走，而我坐在長條椅上，趴在奇克林先生的大腿上，他的運動外套仍然蓋在我頭上。這時，我喜歡被外套罩住的感覺，是我自己把外套蓋住頭的。

“球？”奇克林先生反問警長，“你要那個該死的球？”

“嗯，那是兇器，算是吧。”派克警長說，他受洗的名字是本?！拔蚁肽憧梢怨芩袣⑷说膬雌??！北尽づ煽苏f。

“兇器？”奇克林先生說話時還捏了我一下，當時，我們正在等候我外婆或我媽的新丈夫來接我?！皻⑷说膬雌鳎　逼婵肆窒壬钪?，“我的天?。”?，那只是一顆‘棒球’啊！”

“那球呢？”派克警長又問，“如果是那個球殺死了人，我當然要看--事實上，我應該把它帶走?！?/p>

“本，別這么煩人吧。”奇克林先生說。

“是哪一個小孩拿走了？”派克警長問我們那位胖教練。

“去問他們，別問我！”奇克林先生說。

當警察對我媽拍照時，所有的球員都被帶到看臺后方，大家都直挺挺地站著，透過空無一人的座位看著命案的現(xiàn)場。一些鎮(zhèn)上的人也陪在球員身邊--球員們的父母和熱情的球迷。后來我記得歐文的聲音，他在黑暗中對我說話--因為我的頭被運動外套蓋住了。

“對不起！”

這些年來，所有的片段都一點一滴漸漸回到我眼前--每一個站在看臺后方的人，以及每一個已經(jīng)回家的人。

但是當我取下蓋住頭的外套，才知道歐文并沒有站在看臺后面。奇克林先生一定也發(fā)覺到這一點了。

“歐文！”他喊著。

“他回家了！”有人回答。

“他騎腳踏車走了！”還有人說。

我可以想象他騎著腳踏車在梅登坡路爬坡的吃力模樣--先是踩著踏板，然后搖搖晃晃，接著跳下車牽著腳踏車走路；那一路上都看得到河流的景致。在那年頭，我們的球衣是讓人發(fā)癢的羊毛料裁的，我可以想見歐文身上的制服，因沾濕汗水而顯得沉重；背上的數(shù)字“3”對他而言，委實太大了些--當他把上衣塞進褲子時，也把數(shù)字塞進了一大半，所以路過梅登坡路的人都以為他是“2”號。

我想他沒有理由留在那兒等候，我媽總是在少棒賽結(jié)束后送歐文和他的腳踏車回家。

我想，那顆球一定被歐文帶走了。他是個收藏家；只要想想他收藏的那些棒球卡就知道。多年以后，奇克林先生說：“畢竟那孩子只擊出這唯一像樣的一球，打出木頭真正的聲音?？上s是個壞球，更甭提還殺了人?！?/p>

“如果球被歐文拿走了又怎么樣呢？”我想著。不過，當時我想的主要是我媽；我已經(jīng)開始生氣她為什么從不告訴我，我的父親到底是誰？

當時我才十一歲，我不知道還有誰出席了那場少棒賽及目睹了那場死亡--更想不出會有什么人想擁有歐文擊出的那個棒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