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接受我媽不再繼續(xù)學業(yè)的決定,但瑪莎阿姨卻不以為然?,斏⒁蹋ㄋ莻€可愛的女人)不僅不贊成,甚至生我媽的氣,她似乎有一點怨恨妹妹。因為我媽的聲音比她甜美,長得也比較漂亮。她們姐妹倆一起在福朗特街的大宅長大,我阿姨把格雷夫森學院的男孩帶回家見我外公外婆--瑪莎是姐姐,所以先帶“男朋友”回家--我母親都這么稱呼那些男生??墒沁@些男孩一看到我媽--即使她當時還不到約會的年齡,往往就對瑪莎阿姨不感興趣了。
這下我媽竟然懷了身孕,而且不愿做任何解釋!根據(jù)瑪莎阿姨的說法,雖然我媽“極力隱瞞”,但我外公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他病得很重,完全不知道我媽懷孕的事。我可憐的外公,套用一句瑪莎阿姨說的話:“他臨死前還擔心你媽怎么胖成那樣。”
在瑪莎阿姨那個年代,住在格雷夫森鎮(zhèn)是為了要了解波士頓是個罪惡之城。即使我母親是住在一家信譽可靠、有專人監(jiān)護的女子旅館,她還是有辦法“亂來作孽”,這是瑪莎阿姨說的,我媽就是和那個她在波士頓緬因線火車上結(jié)識的男人放縱情欲。
我媽很鎮(zhèn)定,面對責備和謾罵,她總是沉默以對,就連她姐姐用“亂來作孽”的字眼批評她,她也不以為意。其實,我還聽過我媽開玩笑地提起“作孽”這個字眼呢。
“我的小孽種?!彼紶栠@么叫我,用她最深的摯愛喚著我,“我的小孽種!”
我最初從表兄表姐口中聽到,他們認為我媽“有點單純”;這一定是從他們的母親--瑪莎阿姨那兒聽來的。等我聽到這種拐彎抹角的形容詞--“有點單純”時,我并不覺得很刺耳;因為我媽已經(jīng)過世十多年了。
我媽不僅是個天生麗質(zhì)的美女,還有優(yōu)美的嗓音和令人質(zhì)疑的理解力;瑪莎阿姨絕對有很好的理由懷疑我媽是被外公、外婆寵壞了。不單因為我媽是家里的幺女,最主要是她乖巧的個性--從不發(fā)脾氣也不憂郁,不會被激怒也不會自怨自艾。她的個性溫柔可愛,想要生她的氣幾乎不太可能。瑪莎阿姨說過:“她外表看來和她真正的獨斷個性一點也不像?!彼S心所欲,為所欲為?,斏⒁躺踔吝€模仿我媽可愛迷人的口吻:“哦!我真的很抱歉,我做錯了事讓你擔心,我會以更多的愛還報你,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就像我沒做錯事情時一樣的愛我?!边@一招很管用!
至少在她死之前,這一招都很管用--但是她卻再也無法承諾如何彌補她的死所造成的傷痛;那是她根本無法彌補的。
即使在她任性而為地懷了我之后,也不做任何的解釋,還替我取了和格雷夫森鎮(zhèn)開創(chuàng)者同樣的名字,甚至想辦法讓她的母親和姐姐,還有這個小鎮(zhèn)接受這一切事實(更別提公理會教會,母親繼續(xù)留在唱詩班,而且經(jīng)常參加教區(qū)內(nèi)的各種禮拜)……甚至在她生下私生子后(大家都覺得滿意,至少看起來是如此),她仍然每星期三搭乘火車到波士頓,每星期三晚上仍住在那可怕的城市,以便一早精神抖擻地去上她的聲樂課。
等我稍微長大,我開始討厭她去波士頓--有些時候吧。有一次,我得了腮腺炎,另外一次長水痘,我媽取消了課程留下來陪我。還有一次,我和歐文在斯瓜斯科河邊抓魚,我滑了一跤扭傷手腕,那個星期母親也沒有搭火車去波士頓。其他時間她都去,一直到我十歲那年,她嫁給一個愿意正式收養(yǎng)我、愿意做我父親的男人,在這之前--她都照常前往波士頓,而且過一夜;在這之前,她繼續(xù)學唱歌。沒有人告訴我,她的歌聲是否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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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我在外婆的大宅里出世的原因--那是一棟巨大的聯(lián)邦時代磚砌建筑。我小時候,屋子里用煤炭爐取暖;煤炭管就在屋里廂房,也就是我的臥室的下方。一大早煤炭就會被送到家里,煤炭倒入管子里的聲響經(jīng)常把我吵醒。如果剛好是星期四早上送來的煤炭(那時候我媽正在波士頓),被吵醒的我經(jīng)常會想象媽媽此時是否正在練習。夏天時,外婆的玫瑰花園里的小鳥透過敞開的窗戶將我叫醒。我又想起外婆說過的一句話,類似樹木和石頭的比喻,她說,任何人都可以種花或蔬菜,但只有園藝家才會種玫瑰;我外婆是一個園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