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過去云煙一笑置之,我無從知曉他的花間心事,到底緣于對遙遠家鄉(xiāng)的兒時記憶,還是在征伐的某個山頭,慨嘆人生流離,不如野地里一朵小花幸福?佛家認為山花野草皆說般若,他覺得人的一張嘴巴離不開恩怨是非,比不上小小的雪茄花眉開眼笑吧!
開花之后,那一片紫荊平坡被建筑工人鏟了,雪茄花也埋成春泥。對前三種人及大部分的居民而言,已經(jīng)為山莊的繁榮勾勒藍圖了。我們的警衛(wèi)還是沉默,時常蹲在路旁拔草,繼續(xù)栽種變?nèi)~木或雪茄花。警衛(wèi)室仍然空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大家恭喜!"
一九九○年三月臺灣《中時晚報》副刊
空屋
山坡翻飛著五節(jié)芒,仿佛發(fā)生什么事故,一夜間白發(fā)蒼蒼。深秋黃昏仍有稀薄的陽光,不多話的,散步人貪戀黃昏的體溫,愈走愈遠,終于隱入霜白的芒發(fā)里,聽到秋與冬正在竊談散步人的故事。
出門時,的確無所掛心,世事卻常常趁虛而入,拎個小包袱前來投宿了。
那條路常走,散步之外順道觀摩整修樓房的工人干活。由于待修的房子頗多,不乏串門之處,不知不覺養(yǎng)成一種習慣:看看工程進度、問問大理石價錢,或非常好事地建議他們將不實用的壁爐安裝暗門當儲物柜……這兒地處偏遠,屋主無法親自監(jiān)督,我自然鳩占鵲巢,意見很多:"反正廢材料,丟了可惜,你干脆訂個木柜送他,安在盥洗室放毛巾、牙膏、衛(wèi)生
紙、洗發(fā)精、有的沒的,屋主會感激一輩子,往后他的親戚朋友要裝潢,第一個想到你!你去找生意跑斷腿,生意找你一通電話!"當部分意見被采納,我陶醉在虛榮的成就感里,仿佛那是我家。
有時,工人收工了,大門虛掩,我獨自勘察室內(nèi)裝潢,推敲屋主品味及包工偷減材料的手法。拾階而上,從客廳、廚房、主臥室……大剌剌登堂入室。電鋸、工作架在飄浮的木屑味中沉默著,新刷的墻壁呼出油漆味,有一個家庭式的幻夢在這些凌亂的器物、材料之中隱身。而我這個闖入者,在它們未完成夢境時走入夢境,當它們完成華麗的夢境,進來扎營的夢主卻不是我!它們將按照時間表逐日顯現(xiàn)樓房的面目,我也將逐日刪減腳步,直到屋主新居志慶的那一天,變成一個完全陌生的路人。來得太早或太遲,都無法懸掛自己的門牌。
或許,基于相互消長的關系,我反而珍惜散步途中的這份野興,仍然不改喧賓奪主的舊毛病,糾正工人疏忽之處。他們有時好奇我與屋主的交情,我隨口編織不易被拆穿的謊言,躲在安全的身份里。他們與屋主只有雇傭關系,無需浪費情感;而我什么也不是,卻流露過多的關注--我得不到的,總想祝福別人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