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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節(jié):吠鞋(2)

簡媜記錄臺北郊區(qū)的生活情趣:夢游書 作者:簡媜


最要命的是,它居然喜歡叼鞋。從建筑工地叼走一只球鞋,丟在半路上,害人家跛著腳找鞋,是不是像兒童成長過程必須經(jīng)過竊取、說謊階段,還是回溯到蠻荒時期,犬與人未分勝負時的敵對意識,這我不得而知。如果一只鞋象征一個人,

則恰恰俘虜?shù)娜俗銐蜿P(guān)滿一座集中營。說也奇怪,它非常男性沙文主義,只叼男人的鞋,女人足下的高跟鞋、涼鞋,它很少動它(除非這人非常男性化,或者意識形態(tài)偏向擁護大男人主義的?。?。于是,我常常做這樣的事,當來訪的男性朋友起身告辭,而我恭敬地感謝他的來訪,打開大門,發(fā)現(xiàn)只剩一只鞋,遂非常機警地提醒他因路途遙遠最好先上個盥洗室,立刻奔出門,亡命似的搜索山莊的每一條路,終于揀到一只沾滿泥沙的鞋兒,又逃難似的奔回門前,發(fā)現(xiàn)揀的是球鞋而朋友的應該是很高尚的皮鞋。我這輩子從沒這么狼狽地學會分辨男人的鞋,還要在他上完廁所之前擦干凈,若無其事地送走他:"有空再來玩?。∽詈霉饽_來!"后一句話說給自己聽。

像我這樣保持"男女授受不親"傳統(tǒng)的,居然也有那么一天替男人拾鞋、擦鞋、擺鞋,還伺候他穿鞋。我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當然,剁手之前先剁恰恰,如果可能的話!

但它沒事兒一樣,天真無邪地舐著那身雜毛,親膩膩地吠幾聲。我漸漸從它叼鞋的癖好發(fā)現(xiàn)它是一只嚴重右傾的狗。

水落石出的一刻來了。某日黃昏,一位蹓狗的女人喊她的寵物:"丫頭!來!"我們不禁眼睛一亮,請教這條俊犬的年齡、來歷,她非常得意地炫耀丫頭具有很名貴的血統(tǒng)。我們都不敢搭腔,雖然很希望能夠炫耀恰恰也是同種名犬,可是我們心里明白,它絕對不是,憑它那副賊頭賊腦的衰模樣,跟人家丫頭怎么搭!

"我早就覺得不是!"我們互相揭疤,以洗脫當初過度興奮與恰恰親熱的記憶。

有天深夜,我燈下寫稿,忽然聽到扒地的聲音,不免持械巡視各樓以防宵小。那聲音好像在一樓客廳,我躲在樓梯口探頭,沒半個鬼影,肯定是從院子傳來的,猛地開門,赫然看到恰恰蜷縮在我的三雙拖鞋之間睡覺。我很感動地叫它,摸摸頭,并且告訴它其中一雙舊鞋可以贈送,作為它自動看門的謝禮。

它居然沒叼。問題來了,難道它真用大男人眼光看不起我?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臺灣《中時晚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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