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執(zhí)著很耗費精神能量,因為它使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覺得備受威脅。一受到威脅,我們就必須用知覺檢視自我,以了解威脅是否真正存在,應該如何應付。比方說,在街上漫步時,我發(fā)現(xiàn)有人回頭笑嘻嘻地向我張望,正常人的反應是開始擔心:“有什么不對嗎?我是否顯得很可笑?我走路的樣子很奇怪,或是臉上有污點?”每天好幾百次我們都得到類似提醒,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是缺點。這種事情每發(fā)生一次,精神能量就為重建意識秩序而消耗一次。
心流之中沒有自我反省的空隙。有樂趣的活動目標穩(wěn)定、規(guī)則分明,挑戰(zhàn)與能力水準相當,自我受到威脅的可能性極小。當一名登山者攀登一段危險的山路時,他會全心全意地關注爬山的動作。唯有專心致志地爬山才不至于送命,任何事或任何人都無法動搖他的自我。臉臟不臟根本無關緊要,唯一的威脅只可能因山而來—優(yōu)秀的登山者受過良好的訓練,足夠面對這樣的威脅,不需要把自我攪入其中。
意識中沒有自我存在,并不表示心流狀態(tài)下的人不再控制自己的精神能量,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或內心發(fā)生的一切變化。實際上恰好相反,一般初嘗心流體驗的人往往以為,自我意識消失與消極的泯滅自我有關,變得“隨波逐流”。其實,自我在最優(yōu)體驗中扮演著一個非?;钴S的角色。小提琴家必須對手指的動作、耳朵聽到的聲音、樂曲的每一個音符和整體的形式構造都有清楚的覺知;杰出的田徑選手則熟知身上的每一塊肌肉、自己的呼吸節(jié)奏以及對手在比賽過程中的表現(xiàn);棋手若不能牢記下過的每一步棋,就不能充分享受下棋的樂趣。
因此,自我意識消失,并不代表自我隨之消失,甚至意識依然存在,只不過它不再感覺到自我而已。實際的情形是:我們用以代表自己的資訊,也就是自我的觀念,隱遁到知覺之外。暫時忘我,似乎是件很愉快的事,不再一心一意地想著自己,才有機會擴充對自我的概念。消除自我意識可以帶來自我超越,產生一種自我疆界向外擴展的感覺。
這種感覺并非幻想,而是跟某種“大我”親密接觸的實質體驗;這種互動關系使我們跟那些通常相當遙遠的實體,產生極為難得的一體感。在漫長的守夜中,孤單的水手開始覺得船是自我的延伸,循同樣的節(jié)奏,朝同樣的目標前進。小提琴家在努力創(chuàng)造的樂聲中載沉載浮,自覺是“和諧天籟”的一部分。登山者全神貫注于巖塊上微小的凹凸處,找尋落足點,在手指與巖石,脆弱的人體與石塊、天、風的組合中,發(fā)展出一種有如血緣般的親密關系。
據棋賽中專注于棋盤上邏輯推理數小時之久的棋手聲稱,他們覺得像進入一片強大的“力場”,與不具實體的神奇力量角斗。外科醫(yī)生則說,在艱難的手術中,他們覺得全體手術人員成為一個整體,為相同的目標而動作,他們把這形容為“芭蕾”—在動作中,個人隸屬于團體演出,每個成員都分享到和諧與力量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