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這段短暫的婚姻時，我只記得這是一段很艱難、很痛苦的日子。因為我和鮑勃結(jié)婚的理由只是出于對艾麗卡的考慮，只是想做正確的事情，而不是出于愛和快樂。記得在那段時間，我爸爸也經(jīng)歷了幾個月的困惑和迷茫。有時候似乎他要承擔的比任何人都多。

1970年11月，爸爸在選舉中失敗。12月，爸爸媽媽給大家寄去圣誕卡片，感謝大家的支持，希望來年還有機會。接下來的幾個月，家中的事情發(fā)生了戲劇性的突變，爸爸的生活也完全改變了。

1971年1月，我以單身媽媽的身份回到老家。

2月，和我們住在一起的祖父去世了。

3月，媽媽突然去世。

三個沉重的打擊排山倒海而來，加上家里的兩個兒子正在越南浴血奮戰(zhàn)。爸爸再也撐不住了。

我還清楚地記得媽媽去世的那一天。那天，她在家給艾麗卡和我做金槍魚三明治，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跳不規(guī)律，于是就去起居室的沙發(fā)上躺著。她叫我拿張濕紙巾給她擦手，讓我打電話叫爸爸回來。

那時，爸爸正在教師工會工作。他接到電話便馬上回了家。媽媽一直說她不想死，爸爸一直安慰她：“你不會死的，別擔心?！彼衼磲t(yī)生，醫(yī)生說讓送去圣法蘭西斯醫(yī)院，他那天正在那兒上班。

媽媽最后死在了手術(shù)臺上。爸爸叫我去了醫(yī)院。我到之后，他抓住我?guī)胰タ磱寢?。爸爸非常傷心，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好像沒有重量。媽媽穿著白色的手術(shù)服，躺在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嘴角已經(jīng)冒出白沫了。爸爸似乎已經(jīng)知道這是死亡的前兆。一切都太突然了，讓人來不及反應(yīng)。

■

羅伯特和喬恩花了幾天時間才分別從越南和泰國趕回來參加葬禮，貝絲則是從加州飛回來的。有一千多人來參加媽媽的葬禮。這都要歸結(jié)于爸爸媽媽一直積極為他人服務(wù)，媽媽一直很友善地對待他人，還有爸爸最近的政治活動。幾天后，羅伯特、喬恩和貝絲又得回到各自的崗位，而我只能想象自己的哥哥們在戰(zhàn)場上所面臨的生命危險。

他們很快又離開了，只剩下爸爸、我和艾麗卡。

當時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經(jīng)歷的痛苦中，從沒考慮到或者說害怕失去我的哥哥們。在安慰的人流和信件漸漸平息之后，我能深切地感受到周圍充斥著失去了媽媽和祖父的悲傷。我能感覺到家庭責任又一次向我發(fā)出了召喚。

爸爸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nèi)失去了這么多。突然間，再也沒有媽媽為他煮飯、購物、付賬，爸爸也失去了教育廳廳長的職位。

我?guī)е惪ê桶职忠黄鹱≡谶@棟滿是回憶的屋子里，到處都是媽媽和祖父生前用過的東西。爸爸的面前擺著很多艱巨的任務(wù)，首當其沖地便是接手家庭財務(wù)，以前這都是媽媽的事，他從沒留心過。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媽媽每月都將信用卡刷到最大金額，卻只償還最低償還額度。

爸爸坐在廚房里，翻閱媽媽的菜譜，沒過多久，他就能做一手好菜了。他在做菜時還嘗試了很多新花樣，就像對他的藝術(shù)作品一樣。爸爸是一位很有創(chuàng)造性、很有天賦的藝術(shù)家，會素描、畫畫、木雕。

拉夫·清崎是他那個時代的產(chǎn)物——“生于歷史”，就像羅伯特所說。他和我媽媽都屬于二戰(zhàn)那一代。在他們生活的時代，主流的社會道德推崇人們辛勤工作。員工往往一輩子都在同一家公司工作，退休后享受政府發(fā)放的養(yǎng)老金。我爸爸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人，道德高尚、心系他人，在藝術(shù)、科學、自然、文學及他感興趣的方面都很有才華，還為夏威夷人民做了很多實事。現(xiàn)在，爸爸的名字已經(jīng)列入夏威夷的歷史。

爸爸是未來主義者，他預見到了教育部改革的結(jié)果將會如何影響下一代。他自主啟用新方案，并在海浪襲擊后重新將希洛鎮(zhèn)發(fā)展起來。我爸爸還是一個慷慨的人。

爸爸脾氣不好，沒耐心。如果他覺得需要作出改變，他就要立刻行動。

當那些鼓動爸爸辭去教育廳廳長職務(wù)并參加競選的人拋棄了爸爸之后，這種傷害、背叛及政治機器極權(quán)化導致夏威夷形成了舊時的同盟和地盤。有時候，爸爸會說想要搬到內(nèi)陸去，重新開始，不過他很愛夏威夷，也從來不曾離開。

那是一段最困難的日子，顯然爸爸需要精神支持。很多人，包括親戚朋友，都對我說：“現(xiàn)在你要好好照顧你爸爸?！?/p>

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我卻做不到。我不能只待在家里扮演合格的女兒角色。爸爸的確有他的痛苦，但是他已經(jīng)51歲了，而且也很精神。我正在處理離婚，想為艾麗卡做一個最好的媽媽，而且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自己內(nèi)心問題的答案。

在短暫的婚姻和在家生活的這段時間里，我一直在問自己：生命的目的是什么？我的使命是什么？就在這幾年，我經(jīng)歷了成長、上大學、結(jié)婚、媽媽去世和離婚。我的人生還剩下什么？衰老和死亡？住在爸爸的房子里，我就已經(jīng)感受到了。

整個過程似乎就是殘酷的事實，身處其中的我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也許因為婚姻和單親媽媽是我不曾計劃好的，我覺得環(huán)境已經(jīng)奪走了我的青春和自由。我需要擺脫家庭的義務(wù)，我知道自己和艾麗卡的健康對爸爸是種安慰。但是，爸爸在教師工會、教育部、政治選舉、身份轉(zhuǎn)變（從丈夫變成鰥夫）方面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有些事情是我無法幫他的。

在我年輕時，我和爸爸聊得不多，也不太深入，我知道自己需要前進。在他年老后，我們變得更親密了。我一直很愛我爸爸，即使是在最黑暗的那段日子。我們都知道這是我成長并探索內(nèi)心新發(fā)現(xiàn)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