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茫然徘徊于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5)

莊子這個人 作者:鄧聯(lián)合


在自我與社會的無休止碰撞中,在心魂與肉體的永恒糾纏中,在理想與現(xiàn)實的絕對沖突中,莊子焉能不極度茫然、不極度痛苦,甚至絕望?懷著這種揮之不去,遣之卻瞬間重又泛起的心情,作為一個富有良知、不愿妥協(xié)的知識分子,莊子可以選擇的,也就只能是一邊守住自己的政治理想和生命理想不放,一邊恣意痛罵他看不順眼的人和事,至死做一個精神型的“老憤青”了。

因此,不妨借用儒家反罵過來的話說,莊子的人格風貌是“仰彌高于不足、不得志于當世”,“眼大如許”,以至于他“別標出一種高渺議論”,“而放意狂言,其怨憤最切”,“玩圣人最甚”。也就是說,對于塵垢一般的現(xiàn)實社會,莊子所能做的,只是不妥協(xié)、不屈就,而未能全然忘卻,身心徹底游離于其外。身處亂世之中,內(nèi)心懷揣著理想的莊子始終在高處用冷眼俯視著塵垢一般的人間,他既是傲放獨立的,同時又是孤立孤獨的,——所有頑固的理想主義者都是“老憤青”,所有理想主義的“老憤青”都最終逃不過孤獨的宿命。

末了附帶說一點,有個問題不知莊子想過沒有:雖然他對現(xiàn)實世界滿眼盡是不滿、敵視和憤怒,但客觀地說,其實他所處的戰(zhàn)國社會也并非一無是處。我的意思是,在中國歷史上,每每天下大亂之際,也往往可能是知識分子思想最自由、言論最開放的時代。同樣,恰恰由于戰(zhàn)國時期諸侯割據(jù)、社會空前分裂,才催生了莊子的卓異思想,同時更為他提供了較為自由寬松的外部環(huán)境,容忍他想罵甚人就罵甚人,想罵甚鳥事就罵甚鳥事,而不用擔心中間會有人把他“弄掉”。所以莊子才可能把他“憤青”的精神本色一直保持到老死。不僅莊子,當時孟子也是個敢說話、脾氣大的人,具體表現(xiàn)是,孟子曾多次當面指斥君主,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一點兒也不嘴軟。若是換在后世天下一統(tǒng)、國家“大治”的歷史時空,莊子、孟子他們還能、還敢如此快意張揚嗎?

有歷史學家發(fā)現(xiàn),知識分子當面嚴詞斥責君主的現(xiàn)象,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屢見不鮮,而秦漢之后卻罕有。另外,據(jù)我所知,魏晉之際,奉莊子為師,同時也好使性子、發(fā)脾氣、唱反調(diào)的嵇康,被執(zhí)掌朝政的司馬昭殺了頭。明代有個大“異端”李贄,自言討厭被人管,因此他說話辦事素來高調(diào)放肆,不守規(guī)矩,而其結(jié)局則是自殺于囹圄之中。還有人說,魯迅如果活到后來,恐怕也只能閉嘴不講話,或者被關(guān)起來,或者被折磨死。著名歷史學家許倬云先生甚至說,面對殘酷的政治運動,第一個跳河的極有可能就是魯迅。與嵇康、李贄這倆“老憤青”相比,與可能會被逼得要去跳河的魯迅相比,莊子生逢亂世,對他個人而言,究竟是幸還是不幸,這事兒還真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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