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過橋時正趕上有火車穿過去,一行人緊靠在邊上,瘋子一樣又唱又喊。列車前行時,牽引力大得超出我的想象,某個瞬間我恍惚以為自己即將成為多年后的第二個“海子”了,可是,江水木卻一直用他枯枝樣的胳膊緊緊圈著我。頭上星子寂寥,腳下雜草無邊,我在看不見表情的黑夜里,隱在一個初相識的男生身邊,想起沈安年,眼睛就又濕了。
愛情沒了,戀人走了,日子還得照樣過。
我依然每天擠公車轉(zhuǎn)地鐵上班,背著雙肩的黃色米奇包,這也是沈安年當(dāng)初買給我的。我還記得沈安年當(dāng)時買給我這個包包時一臉無奈地說:“你怎么就像個永遠(yuǎn)長不大的孩子呢?”語氣滑稽又寵溺。其實(shí),叫我“小朋友”的沈安年,他自己何嘗又不是一個孩子。那時,我總哭哭啼啼地打電話給良佑,良佑便在那邊對我說:“小綠啊,兩個小孩子想一起長大,太難了!”
于是,后來,我與沈安年的愛情到底還是夭折了。
我想,關(guān)于我工作的事情,迄今為止,我仍然沒什么好說的,多說一個字就是浪費(fèi)??偠灾?,與大眾情況相同,掙得少,花得多。一個月兩千來塊錢的工資,可能在我頭腦發(fā)熱、神志不清時只夠從頭到腳置辦一身新衣。所謂的新時代女性,自己買花自己戴,說到底,還是頗為艱難的。
認(rèn)識江水木他們,或許就是多了一樣好處,江水木帶著我去那些雜亂的小地方,挑些新鮮的東西,從頭到腳武裝下來,幾百塊就足夠了。在動物園的一家冷飲店里,江水木語氣黯淡地跟我說:“樂團(tuán)可能要解散了。”理由是,主唱焰子傍大款事件成功,再不用浪費(fèi)青春跟他們一起揮霍廉價(jià)的追求了。
我說:“那你還信夢想么?”江水木咧開嘴苦笑一下,說:“我信,真的。”我問他們接下去有什么打算,江水木說不知道,他說樂團(tuán)里其他的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離開北京了,有回河南的,有回武漢的,總之都不是什么功成名就衣錦還鄉(xiāng)。我說:“那你呢?”江水木說:“我還不想回家,現(xiàn)在回去了,我怎么也不甘心的??墒?,再待下去,我可能連住的地兒都沒有了?!?/p>
我不知當(dāng)時自己是怎樣生出的豪邁氣概,竟然挺起胸膛說:“那就先住我那兒吧,反正我那兒有間房也空著?!蔽业贸姓J(rèn)自己在某些方面或許有些奢侈得無恥,比如我的薪水每月不過兩千來塊,加上其他閑散收入也不過三千多。然而,我卻在這寸土寸金的北京城里租了六十多平方米的兩室一廳的房子,月租每月一千六百塊。
當(dāng)時,沈安年跟我商量說要租出去一間,我堅(jiān)決不肯,理由是我不能接受跟陌生人同住。沈安年便安撫我說:“可是我們目前能力有限啊?!蔽艺f:“那也不,說不定哪天看你不順眼就把你趕到另外一間去了?!睂τ谖业陌缘廊涡?,沈安年早已司空見慣,只好保持沉默。
而今,我卻要用另一間空出來的房,收留一個仍算陌生的年輕男人。看著江水木揮著汗水,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堆進(jìn)那間原本清凈整潔的小屋時,我心底多少是有些后悔自己太過熱血沖動了。
有些人遇上了就是劫難,而有些劫難,既是注定,就再也逃不開的。
江水木睡在我的房子里,整日聒噪。很多時候我聽見他把房間里的東西摔得乒乒乓乓的,火得我恨不得沖過去把他趕出去。可是,老人常說,請神容易送神難,何況是這么個熱血沸騰的藝術(shù)小青年呢?
細(xì)高的江水木常常半夜纏著我在客廳里陪他說話,聽他說夢想、追求、青春、愛情、過往、童年,甚至家庭。我想說我對這一切絲毫不感興趣,可是,除了安靜地聽著偶爾回應(yīng)一兩句外我還能說什么?畢竟,有個這樣的人在身邊跟自己說話也是好的,不管他說什么。否則這房間里就太空了,沒了沈安年的魁梧身軀,沒了沈安年孩子氣的抱怨,沒了沈安年飛利浦的剃須刀。只有那雙四十二碼的拖鞋,載著我三十六碼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