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又’？我從來就沒有做錯過什么事?！痹倏创鲏魵w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把頭抬了起來。

“老師都找你單獨談話了，你還狡辯什么，沒做錯事老師干嘛找你，??？”

“哎呀，都是小事，以后注意就是。該說的也都說完了，早點回家吧，啊?！?/p>

我們一聽見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趕緊奔回操場，假裝罰站，一邊還不妨礙繼續(xù)看戲。戴夢歸的爸爸帶著她從辦公室出來，瞟見我們站在那兒，竟然沒走多遠(yuǎn)就對她說：“說了多少次了，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要這么沒出息，不然就會像他們那樣……”楊絡(luò)生一聽就怒了，他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就沖著他的背影扔去。然而石頭沒有命中目標(biāo)，它連袖子都沒擦上就掉在了地上。她爸當(dāng)然是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繼續(xù)徑自往前走，但戴夢歸卻看見了那顆沒有命中的石頭。她被父親牽著手，有點別扭地轉(zhuǎn)過頭來，沖楊絡(luò)生笑了笑。我覺得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和解。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nèi)齻€看上去性格迥異的人實際上非常相像，我們都在追求所謂的自由，只不過在用不同的方式。我和戴夢歸都習(xí)慣了忍受，為了自由，卻要忍受著不自由的代價；而楊絡(luò)生卻是用自由的方式去追求自由，最后不是被罰站就是被關(guān)在家里教育，反而落得個不自由的下場。所以其實自由是否只是虛幻？

等他們走遠(yuǎn)了，我和楊絡(luò)生也打算回家了。路上我買了汽水找楊絡(luò)生一起喝，他好像不感興趣，我就搶先灌下一大瓶，打了個響嗝兒，本想著把他逗起來，結(jié)果沒想到他卻一手把我摔在地上，我以為他也逗我玩，笑笑便要起來，沒想到還沒站穩(wěn)就又被他摔在地上。

“你有病??！被罰站一個小時就站傻了？！”我反把他壓倒在地，他躺在地上揮舞了兩下便不再掙扎。

然后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成那樣，我見過他被雞毛撣子揍得眼淚鼻涕橫流，但是從來都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他這時把另外一瓶汽水搶了過來，一口氣喝完，一個嗝兒也沒打，全部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你說，我都這樣了，為什么我媽還不跳起來舉起雞毛撣子來追我……”后來他告訴我，他連雞毛撣子都放進她的棺材，免得她想掀蓋跳出來教訓(xùn)他的時候找不到雞毛撣子。

其實我根本體會不到如同楊絡(luò)生那樣的切膚之痛。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我們家連夜趕到鄉(xiāng)下參加葬禮。我對爺爺最深刻印象也只是他哼哼唧唧的那首月光光。聽說我上學(xué)前來過這里兩次，一次是滿月后不久，一次是四五歲的時候。聽說我曾經(jīng)被祖屋門外的看門狗嚇得飆淚，跑到離門口五米開外的地方抱著鄰家門口的石墩不肯進去。聽說我一躺在奶奶的懷里就會乖乖地不哭。我記得爺爺總是坐在陽臺，獨自一個人坐在竹藤椅子上，什么都不做，只是靜靜地看外面的風(fēng)景。那時我問他，爺爺，你在看些什么呀。我一點都不覺得有什么好看的，那里的風(fēng)景每天都一樣。他笑笑沒說話，那個笑容一點兒都不意味深長，反倒是有點單純的天真。

葬禮結(jié)束之后，家人相聚在一起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對著相冊提起往事，樂此不疲地互揭對方小時候的糗事，一邊還召喚著我過來，要給我看我那張賴在石墩邊上的照片，而我正在跟某個堂表兄弟追逐打鬧，不小心踢翻了又一個堂表姐妹堆了很久的積木，惹得她號啕大哭，只好停下來幫她重新一塊一塊地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