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戴夢歸臉上在一瞬間內(nèi)混雜著又驚又喜乃至百感交集的表情，大概是沒有想到，這個平日里最搗蛋最為難她的人竟然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伸出了援手。她當然是沒有想到了——但我是早該想到的，楊絡(luò)生怎么會安好心，戴夢歸又沒少讓他吃苦頭。果然，他不知從哪里掏出來一只死掉的蟲子，眼明手快地在她一屁股坐下之前放在了座椅上。連我都聽見了昆蟲疲軟的軀殼在她屁股下破裂的聲音，她幾乎是從椅子上反彈起來的。我們都以為她揪著那被弄臟的裙子、面對那只蟲子不知所措，嚎啕大哭，這個年紀的女生只要稍稍一逗弄就能哭得稀里嘩啦，大概這就是楊絡(luò)生所期待的好戲——但是她沒有，她幾乎是以一種我們沒有預(yù)料到的方式表達了她的反抗。盡管眼里含著柔軟的淚花，她卻一手抓起了那只已經(jīng)碎裂的蟲子，連同拳頭一起一點也不含糊地甩向了楊絡(luò)生的胸口，“你他媽的！”

兩個人竟然就此廝打起來。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生敢和楊絡(luò)生打架，他歷戰(zhàn)無數(shù)，即使面對好幾個高年級男生的圍攻，他也能突破重圍，更何況區(qū)區(qū)一個女生。我想戴夢歸也并非不了解，她還為他打群架的事情跟老師打過小報告。但他們就是這么打起來了，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楊絡(luò)生沒有使足勁兒打，他大概也像我一樣，驚訝于一個女生一邊流淚一邊不要命地揮舞拳頭的樣子。

事后楊絡(luò)生當然是被罰課后留堂罰站，面壁思過。我放學(xué)之后偷偷去操場上看他，卻沒有看到蹤影。想想也是，楊絡(luò)生這樣的人，怎么會乖乖聽話真的在操場上站一個小時呢。我正要離開，他卻不知從哪個角落里冒出來?！澳憧茨?，我早跟你說過了，什么時候都忍一忍就不用受這種苦啦……這不你又要等上一個多小時才能解放。”他一下打斷我，“是是是，像你這樣最好，規(guī)規(guī)矩矩上課下課，放學(xué)之后就自由了是吧？像那樣被關(guān)在教室里，被指指點點，不也一樣不自由么？”

他揪住我的手臂，“哎先別管這么多了，你來得正好，有好戲看……”說著就不容分說地帶著我來到教師辦公室外面。“噓，別說話，”他把我按在窗戶底下又指了指里面，“戴夢歸在里面被訓(xùn)著呢?！?/p>

我小心翼翼地抬高身子，果然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見戴夢歸背對著我們垂頭站著。

“……你知道這樣做不對嗎？”這是老師的聲音，“我知道是他不對在先，但是你的處理方法不得當。身為紀律委員，更應(yīng)該以身作則……”楊絡(luò)生聽到這里忍不住捂著嘴咯咯地笑。他多多少少有點幸災(zāi)樂禍，湊在我耳邊掰著手指說：“說臟話，動手打人，這兩條她都犯了，這回死定了，死定了，哈哈！”戴夢歸倒是一聲也沒吭。

“有人，快走！”楊絡(luò)生聽見腳步聲，機靈地拉著我往走廊的拐角處躲。聽聲音像是皮鞋，在聽見開門關(guān)門聲之后我們又忍不住伸出頭來，確認走廊上沒人了又鉆回窗戶底下。進去的是個中年男人。

“我在學(xué)校門口等了很久也不見她出來，想著可能有什么事就進來看看。”那個男人背對著我們說話了。

“哎呀真是對不起，忘了給你打個電話說一聲?！?/p>

“噢沒事沒事，老師這個時候找夢歸肯定也是有要緊的事?！彼D(zhuǎn)而看向戴夢歸，“你是不是又做錯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