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德麗雅：

你有沒有好的結婚蛋糕配方？我試著做了好幾個了，都又干又硬，沒有味道。

新娘母親

親愛的新娘母親：

果脯，這當然要有。葡萄干，提子干，雜果皮 。姜蜜餞，喜歡的話就加點。紅糖，面粉，調(diào)料……噢，天吶，我要把所有的都列出來嗎？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別問重量和稱重之類的。那最無聊了。也許就是因為過于依賴配方蛋糕才總是失敗的。另外，要好幾個蛋糕嗎？你準備了幾個婚禮了？

現(xiàn)代的為母之道易如彈指。

現(xiàn)在我就為女兒至少二十年后的婚禮煩惱，在亞麻餐巾和紙質(zhì)餐巾之間猶豫不決，亞麻的更具特色，但洗起來更費力，紙質(zhì)餐巾顏色要和她的禮服顏色搭配，要那種最淺的粉紅色，淺到接近奶油色，像桃子粉嫩的果肉，紙質(zhì)餐巾雖然沒有多少特色，但更省力--不用熨燙，隨后我想起了簡·奧斯汀筆下的班內(nèi)特太太 。

當養(yǎng)女兒的這場博弈進行到獵夫的棘手時刻，我總會想到班內(nèi)特太太。班內(nèi)特太太的女兒們也許對媽媽表現(xiàn)出更多的敬意，她們也許不會在閨房里花幾個小時用膠粘的面膜敷臉，不會一遍又一遍地讀同一本《女友》或《完全女孩》，也不會聽晦澀的朋克搖滾；她們也許不會從會自己系扣子時就執(zhí)意要打扮得像個小妓女，不會八歲時就拒絕吃肉，不會在青春期前期就要求在肚臍上穿洞扎眼兒。不過我得承認，我的為母經(jīng)歷也有有利的一面。

首先，班內(nèi)特太太有五個女兒，我只有兩個。可憐的班內(nèi)特太太，一生的所有任務，在把女兒們養(yǎng)大以后，便是把她們嫁給合適的丈夫。我也許要準備婚禮，但時間上找女婿這件事在議事日程極靠后的位置。黛西結不結婚隨她自己。而簡、伊麗莎白、瑪麗、凱蒂和小笨莉迪亞 則不行。啊，對了，簡和伊麗莎白也許還有的選，而且伊麗莎白滿可以堅持自己的權力，拒絕柯林斯先生唐突的提議和達西先生第一次令人震驚的求婚，不用在意她母親的意愿，但無論是她還是任何其他奧斯汀小說的女主角，都不會和倫敦東區(qū)畫室里自己一生的愛情生活在貧民窟（那種粗俗得無可救藥的地方，我覺得在奧斯汀的全部作品中都不會提及），也不會和一個公交車上認識的男人或是周末晚上酒吧里認識的男人結婚。

沒錯，班內(nèi)特太太有家族的人幫忙，而我一個也沒有。但是班內(nèi)特太太的義務也遠遠超過我。我們不必按照嚴格的社會和家庭程式來匆忙渡生。我們不必去教區(qū)的老處女那里做無聊的拜訪，或是忍受以恩人態(tài)度自居的社會上層來家里。我們可以傍晚的時候隨意翻翻喜歡的書--實際上也是這么做的--讀一讀《柳林風聲》 或是《野獸國》 ，一遍又一遍地讀，不管女兒們還是我是否年紀太大了不合適再讀這樣的書。確實，以營養(yǎng)平衡的膳食養(yǎng)育女兒，監(jiān)督她們的家庭作業(yè)，準備些課外活動，比如像艾斯黛拉的藍網(wǎng)球 訓練，還有黛西的豎笛課，確保她們不會看太多的電視。隨著年歲的增加，要提醒她們防范更不衛(wèi)生的穿孔形式，建議她們用避孕套（如果那時我仍在她們身邊?？峙乱诖穆逄貋碜鲞@事了--她們不會聽祖母簡的）。

而可憐的班內(nèi)特太太責任重大，要讓所有的女兒跳舞、紙牌、針線活一流。至少，有一個女兒--瑪麗--擊弦古鋼琴、意大利美聲以及蘇格蘭儀態(tài)都還過得去。她們都必須顯示出客廳、會客室禮儀，必須要熟悉司各特 的眾多長篇史詩。班內(nèi)特太太要確保每一個女兒面色紅潤、潔凈、白皙，確保她們腰圍維持在可接受的二十四英寸范圍內(nèi)，確保她們卷曲整齊（莉迪亞肯定想刮掉，或是用大釘子固定，或是弄上條紋，或是三者全做）。班內(nèi)特太太要負責她們的舉止、姿勢、談吐，無論是在教堂還是在餐桌旁，溜達著去村莊的男子服飾店時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要是可能，莉迪婭恐怕也會紋身或是在肚臍上穿孔的）。班內(nèi)特太太必須在各種語境中培養(yǎng)起女兒禮貌而恰當?shù)难哉?，從對牧師到洗碗女工。她必須告訴女兒大腸的運動問題，但不能訴諸粗俗的排便語言，告訴她們月經(jīng)的問題，但不能過于提到流血，告訴她們夫妻間的性關系，但不能描繪親密的身體動作，更不要提陰莖、陰道之類的詞了，這些詞連想都不能想，然后發(fā)起并監(jiān)督這場轟轟烈烈、不惜一切代價的運動，找到一個合適的男人以連接到那個不可提及的器官深處--這是一個女人一生存在的所有理由，亦是她的頂峰，也是她的價值所在?？蓱z的班內(nèi)特太太。任務艱巨呵。而且有些地方她確實失職了。我覺得所有女兒中，連簡都無法把鋼琴彈得優(yōu)美動聽（不過我想象中莉迪婭不彈鋼琴而是擊鼓）。班內(nèi)特家的女孩子們沒有一個受過學校教育，又沒有家庭女教師，教育的水平顯然不好說。但是班內(nèi)特太太盡了全力，她所遇到的困難之一便是閉關于書房的丈夫所發(fā)出的善意的漠視和帶著諷刺的幽默。

她不滿的時候總喜歡緊張起來。她一生的事業(yè)就是要把女兒們嫁出去；值得慰藉的便是你來我往和由此聽到的消息了。

坦誠地講，不能說每周帶黛西去上半個小時的豎笛課是項繁重的任務，這與班內(nèi)特太太的努力比起來差遠了。讀者們很容易片面地認為她是個愚蠢而膚淺的女人，而她的丈夫，帶著干巴巴的挖苦與嘲諷，是個謙遜而飽受折磨的男人，但是，班內(nèi)特太太是女人中的冠軍，是母親中的勝者，是個無價之寶。想到亞麻還是紙質(zhì)的餐巾我都要頭暈，而她--意志堅定、一心一意--從女兒還在襁褓中就開始面對整個紛亂的未知數(shù)。而且，還要乘以五倍。

那么，我為什么會考慮婚姻？我真的希望兩個女兒找到丈夫嗎？現(xiàn)在我對黛西婚姻的焦慮同自己的婚姻不無關系。當然了，我和阿爾奇成為夫妻，但那是在婚姻登記處，無論是政治上還是牧師那里，都嚴格地照章辦事。這里，我們摒棄面紗、花束之類所有帶有性別偏見的物品。也沒有有損人格的誓言，不說順從之類的話。而且，除了我們沒有其他見證人的話，也沒有必要引用神秘的黎巴嫩詩歌或演奏室內(nèi)樂了。

我開始質(zhì)疑自己是不是以一種不健康的心態(tài)只專注于一個完全假想中的丈夫，這樣一個丈夫，如果存在的話，那就真的不需要丈夫了?，F(xiàn)在我承認，一個完美的丈夫類似于一個妻子。我常常渴望能有一個妻子。我渴望在需要一個妻子的時刻正好她在場，能給我端來一杯茶，然后去把洗好的衣服晾上，我知道那些衣服因為洗衣機的離心力而貼在滾筒內(nèi)壁上，隨后便起了褶皺。一個像我一樣的妻子。這個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疲憊不堪。而且，我承認，這個人已經(jīng)厭倦了家務，而從前家務從來都很輕松，我從來都沒覺得它困難或神秘。

這么多年的堆堆放放，洗洗涮涮，起皺熨平，也許是時間太久了，也許是與日俱增的憎恨像有毒的液體在我的體內(nèi)流淌，而我則竭力要把它排出去，或者僅僅是因為突然間太累太忙，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已經(jīng)無法分辨。我所確定的是，今天我要把該洗的衣物留在洗衣機內(nèi)，專心列我的單子。

親愛的德麗雅：

關于結婚蛋糕，恐怕我需要更精確的配方。還有，我該烤多久呢？希望你能幫我。

新娘母親

親愛的新娘母親：

同婚禮一樣，希望是婚禮蛋糕的主要原料。充滿希望就對了。希望可以讓婚姻持續(xù)很久很久。試試吧。我相信你能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