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yī)院，當老徐和小雅媽媽攙著小雅，走在陰冷的空無一人的醫(yī)院走廊里的時候，整個世界回蕩著三個人的腳步聲，和四個人的心跳聲。

快到走廊一半的時候，對面有一堆人推著一臺急救車匆匆向老徐和小雅這邊走來。走廊里開始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快要走近的時候，老徐發(fā)現(xiàn)，那輛急救車上平躺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雙目緊閉。手上插著打點滴的管子。鼻子上扣著氧氣罩。

當老徐和小雅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老徐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一股氣流從平躺的老太太身上飛出，拂過小雅隆起的腹部。

直到徐帆出生，乃至以后看著徐帆那似曾相識的可愛的小臉，老徐一直在想著這一瞬間。也許，正是在一個不為人知的瞬間，一切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小雅生了。

盡管此前老徐作好了各種心理準備，但孩子的出生還是令老徐措手不及。

小雅是早晨進的產(chǎn)房。老徐站在產(chǎn)房門口等時，見有兩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中年人守在門口，像是排隊買東西。于是老徐和大家一一介紹并握手，仿佛是參加一個重要會議的列席代表。然后三個人站成一排，神情肅然地望著天花板，然后望著墻。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后來出來一個護士。懶洋洋地問：“誰是莊小雅的家屬？”

老徐趕忙躬身前行，連連點頭：“我，我是?！?/p>

護士戴著口罩，說話聲音沉悶不清：“祝賀你，生個丫頭。”

然后，像報幕員完成了任務，胸前摟著一個大夾子，轉(zhuǎn)身回屋了。舞臺上只剩下了老徐。而另外兩個人都成了觀眾。在一陣驚異之后，那兩人恍然大悟似的帶著慶幸的表情前來與老徐握手致意，像是領(lǐng)導慰問災區(qū)人民?！白ＹR，祝賀?！绷硪粋€也說：“祝賀祝賀?！蓖瑫r為了表達由衷的感情，他還補充了一句，“閨女是個小棉襖，最會體貼爹媽了。不像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蔽胀晔趾蠊硗讼隆扇说纳袂樽兊酶用C然，仿佛等待最后的審判。

老徐一聽說是個女兒，心里有些失落，但同時也伴隨著做父親的歡喜。其實，在此之前，小雅媽媽已無數(shù)次地對老徐打過預防針了。小雅媽媽語重心長地對老徐說：“其實，生個女兒不錯，像我們家歡歡，多懂事，特別懂得體貼大人。我們大家都喜歡她。就她爸爸，一聽是丫頭轉(zhuǎn)身就走。我現(xiàn)在還恨著他呢?！?/p>

小雅媽媽的重音在“恨”字上，所以整個教誨就出現(xiàn)了畫龍點睛的一筆。于是老徐銘記在心，點頭稱是。當時老徐的表態(tài)是：“現(xiàn)在這個時代，還是女孩子好混。”

老徐說這話時，注意到小雅媽媽偷偷打量了一下自己。

于是老徐立刻顯得渺小了許多。

對于女兒的出生，老徐還是顯出了新手上路的尷尬。

當小雅和女兒被推到病房里時，老徐晃動著寬大的身軀前去觀看。映入老徐眼簾的是一個身體皺皺巴巴像小狗，腦袋皺紋堆積像老頭的一個小家伙：皺著眉頭，閉著眼，耷拉著嘴角，一幅看破紅塵的模樣。

“真漂亮啊。”小雅媽媽說，“起名了嗎？”

說著，轉(zhuǎn)過臉來看著老徐。

老徐有些局促，剛要回答，小雅搶了一句：“媽，小名就叫妞妞。大名她爸爸起?！?/p>

“大名叫什么？”小雅媽媽在小雅說話時把臉轉(zhuǎn)向了小雅，現(xiàn)在又把臉轉(zhuǎn)回來，看著老徐。

“我想了，”老徐說，“男孩叫徐凡，女的叫徐帆?！?/p>

于是老太太把臉轉(zhuǎn)向了小床里的小家伙。“吆吆，我們家的徐帆多漂亮。我們家的妞妞真棒啊，和媽媽一樣漂亮?！崩咸f到這里，頓了一下，似乎感覺概括得不夠，于是又作補充，“和爸爸一樣聰明?！?/p>

老徐靠前一步，把身體俯向徐帆躺著的小床，看著這個小小的生命從此與自己有了一種永遠無法割舍的聯(lián)系，心里有種莫名的感動。他仔細看了一下小臉，還好，除了有點皺以外，什么都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