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朱光潛(1897—1986),安徽桐城人,我國現(xiàn)當代著名的美學(xué)家和文藝理論家。早年接受中國傳統(tǒng)教育,1918年,考入香港大學(xué)教育系,1925年冬,赴歐洲留學(xué),先后在英國愛丁堡大學(xué)、倫敦大學(xué)和法國巴黎大學(xué)學(xué)習英國文學(xué)、法國文學(xué)、哲學(xué)、心理學(xué)和西方藝術(shù)史,最后,在斯特拉斯堡大學(xué)以論文《悲劇心理學(xué)》獲得法國博士學(xué)位。1933年回國后,歷任北京大學(xué)、四川大學(xué)、武漢大學(xué)教授。從1946年冬起到1986年逝世以前,一直在北京大學(xué)任教,講授美學(xué)和西方文學(xué)。朱光潛的學(xué)術(shù)成就主要在美學(xué)領(lǐng)域。重要著作有《悲劇心理學(xué)》、《文藝心理學(xué)》、《詩論》和《西方美學(xué)史》;譯作有黑格爾的《美學(xué)》、克羅齊的《美學(xué)》、萊辛的《拉奧孔——論畫與詩的界限》、柏拉圖的《文藝對話錄》、愛克曼的《歌德談話錄》等。這些論著和譯作對奠定我國美學(xué)研究的基礎(chǔ)具有重要作用,此外,朱光潛還寫有《談文學(xué)》等討論文學(xué)寫作和翻譯技巧的論文集,以內(nèi)容豐富、深入、切實、文筆流暢、易懂,深受讀者喜愛。
口述:朱世樂
父親當時的心情很矛盾:如果不走的話,在共產(chǎn)黨的眼里他當然是反動的;但是要走的話……
在別人看來,父親是更有理由離開大陸選擇到臺灣去的,很多人都不明白他為什么留下來。這種選擇,我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當時,我患骨結(jié)核,每天被固定在石膏模型里,病得十分厲害。那時候?qū)τ谀欠N病也沒有特別好的方法,只是用鏈霉素來治療。鏈霉素都是進口的,很難買到,也很貴,一支鏈霉素相當于一袋白面的價錢。別人說:也就是在我們這樣的家庭里,我才能夠存活下來,一般人家,得了這種病都醫(yī)治不起(作為教授,父親當時的工資是很高的)。醫(yī)生認為,我的身體狀況不適合移動。就這樣,父親和母親想了半天,覺得我的身體不行,受不了旅途的顛簸。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蔣介石派了飛機接一些教授離開北京,其中包括父親。父親當時的心情很矛盾:如果不走的話,在共產(chǎn)黨的眼里他當然是反動的;但是要走的話,我的身體又是一個問題,同時,他也不愿意做寄居在別的國家的“寓公”,另外,共產(chǎn)黨也派了一些地下工作者動員父親留下來,說他會有很好的前途。當時的很多人都被動員過,包括沈從文伯伯。就這樣,父親留了下來,留在北京。那時候,父親經(jīng)常跟沈伯伯一起從鼓樓舊市買一些小瓶小罐回來,回來的時候,沈伯伯總有禮物給我:“朱世樂啊,我給你帶了一個小瓶子回來?!蹦切┥厦婵讨埢蛘邉e的花紋的小瓶子,給了一個固定在石膏床上不能動彈的小孩子很多的歡欣。后來他們每次回來,我都要問沈伯伯:“給我?guī)Я耸裁礀|西沒有?”
解放之后,父親成了各次運動當然的“運動員”,我也曾經(jīng)問過他:“你后悔嗎?”他說:“不后悔。對于自己的事情,如果是你應(yīng)該負責的,那就沒有什么后悔的。”但是我體會到,如果當時他選擇去歐洲的一些國家,生活得也許會好一些。1993年,我到德國進修基因診斷,為了更多地了解父親,我曾經(jīng)沿著父親在歐洲走過的足跡去游歷。在那些地方,我遇到了一些父親過去曾經(jīng)共事過的老學(xué)者以及知道他的青年美學(xué)家,他們得知我是朱光潛的女兒之后,都熱情地招待了我。從他們那里,我得到了對父親另一方面的印象:一個很好的知識分子。
在我的腦子,只有那張沒有得到的電影票時隱時現(xiàn)……
我1942年出生,解放的時候我七歲,那時候我們家住在沙灘。父親在沙灘的灰樓里上班,那里還有一個民主廣場。有的晚上,民主廣場會演電影:掛一個幕布,兩邊都可以看的那種。就是這樣的電影,也是要票的。到了演電影的時候,哪個小朋友有票,都會讓其他的小伙伴羨慕不已。我們在一起議論著誰誰有票了。但是我總是沒有票,有一次,小朋友們在議論的時候,我說:“我也想去啊,我爸也沒給我拿票!”他們對我說:“你爸還給你拿票呢,他站在四個桌子上呢,他顧不上給你拿票?!蹦菚r候,我不知道什么叫“站在四個桌子上”。后來我大學(xué)畢業(yè),在北大生物樓后面的墻根底下接受畢業(yè)教育。我們開會的時候,看到造反派正在一片空地上批斗陸平,讓陸平在太陽底下曬著,七八月份下午三兩點的太陽很毒,我看到陸平的腳下,汗水流了整整一圈。我想,怎么可以對人這樣呢?實在是有點殘酷。突然,我想起了小時候我曾經(jīng)羨慕過的別的小朋友的電影票,還有父親的“站在四個桌子上呢”!這兩件看起來沒有聯(lián)系的事情,那一刻在我的腦子里凸顯的十分清晰。不過在那個年代里,我又敢說什么呢。
50年代美學(xué)界對父親大圍剿,對他的美學(xué)思想進行清算,給我留下的印象并不是十分深刻,在我的腦子,也只有那張沒有得到的電影票時隱時現(xiàn)。我也不明白,父親為什么受到批判,只模模糊糊地知道:父親是國民黨的中央委員,他搞的美學(xué),是資產(chǎn)階級的東西,是唯心主義的鼻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