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把路易斯·希爾德布蘭德的支票存進銀行,然后走路到第五大道和四十二街交會口的市立圖書館。一個帶著吸過大麻后那種茫然興奮的年輕女人領著我到一張桌子前,眼我示范如何將微縮卷放進播放機。我試了兩次才抓到竅門,但很快就全神投入,迷失在舊日新聞里。
等我回到現(xiàn)實,已經(jīng)將近兩點半了。我在路邊攤子買了中東口袋餅和冰紅茶,然后坐在圖書館后面布賴恩特公園的長凳上。有幾年,這個小公園就像中城賭品交易中心似的盛極一時,結(jié)果除了毒品販子和他們的顧客之外,沒人敢踏進公園一步,而這里也淪落為一個骯臟而危險的城市爛瘡。
就在一年前,政府花了幾百萬整建之后,公園又復活了。新設計的開闊視野帶來了生命,現(xiàn)在這個公園成了一個展示櫥窗,也是這附近真正的城市綠洲。毒蟲走了,毒品販子走了,草坪一片青翠,充滿生機,紅色和黃色的郁金香花圃讓你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這個城市四分五裂了,自來水管線常常爆裂,地鐵系統(tǒng)一團糟,馬路坑坑洞洞,六十年前就排定日期該炸毀的破敗建筑物包藏著大量的污染。戰(zhàn)后出現(xiàn)的計劃住宅區(qū)如今已搖搖欲墜,此后來搭建的小屋則更不象樣。住在這里,你很輕易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目睹著城市衰敗,有如踏上一條單行道、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然而這只是其中的一半而已。如果城市每天都死去一點,那么也就每天都復活一點。這種跡象處處可見。百老匯大道和八十六街交會口有個地鐵站,瓷磚墻面因為兒童的彩繪壁畫而明亮起來。謝里丹廣場出現(xiàn)了一個楔型花園,而且這樣的小公園在市區(qū)各地隨處可見。
還有很多樹。我小時候如果想站在樹下,就只能去中央公園?,F(xiàn)在半數(shù)的市內(nèi)街道兩側(cè)都樹。有些是市政府種植的,其他則是產(chǎn)業(yè)主和街區(qū)委員會種植的。這里的樹木活得并不輕松,就像在中世紀撫養(yǎng)孩子似的,存活率只有六分之一。樹木會死于缺水,或者被路過的卡車不小心齊根撞斷,或者在污染的空氣中枯死。不過并沒有全部死光,某些還是存活了下來。
坐在這個袖珍公園的板凳上,想著或許我的城市畢竟沒那么糟糕,真是一種福氣。我一向不是喜歡看光明面的人,大多數(shù)的時候,我會注意到腐化、衰敗、還有城市的墮落。我猜想,這就是我的本性吧。某些人會認為玻璃杯里還有半杯水,我看到的則是有四分之三都空了,而且有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袖手旁觀。
午餐后我回到圖書館,又花了三個小時。接下來數(shù)日一直到周末,我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如此,不停地尋找舊報紙上的報道,中午到公園吃午餐、休息。一開始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無疑是被謀殺的會員身上,博伊德·希普頓,卡爾·烏爾,艾倫·沃特森,還有湯姆·克盧南。接下來我又尋找其他十三個死者的各種報道,然后再尋找在世會員的消息。
周末我休息,沒去工作。星期六下午埃萊娜到切爾西的廉價商店和格林尼治大道一個學校操場的跳蚤市場去尋寶了,我則替她看店。我做了幾筆小生意,中間雷·加林德斯帶著兩杯咖啡忽然跑來看我,我們坐著聊了一會兒。他是警方的畫像專家,有一種奇特的能力——描繪從沒見過的人。埃萊娜有幾幅他的作品,對于他光憑著一些口述便能具體呈現(xiàn)的繪畫能力印象深刻。他和埃萊娜見面談了幾次后,完成了一幅埃萊娜父親的畫像,這相當了不起。那幅畫是我有一年圣誕節(jié)送給她的禮物,現(xiàn)在沒在畫廊里,而是裱了金色框,掛在她家里梳妝臺上方。
星期六晚上我們?nèi)ニ氖值男隹戳艘粓霰硌荨P瞧谔?,同時看了三場棒球賽,像孩子玩電動玩具似的按著遙控器,在各頻道間換來換去,而且目的大概跟孩子們也差不多。星期天晚上我照例和我戒酒協(xié)會的輔導員吉姆·費伯吃中國菜。餐后我們到圣克萊爾醫(yī)院參加聚會。到了自由發(fā)言的時間,有個家伙說:“我要告訴你們什么叫做酒鬼。如果我進了一家酒吧,里頭有海報寫著,‘只要一元,無限暢飲’,那么我會說,‘好極了——給我值兩元的東西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