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除了生出些銹跡,沒有多大變化。只是騎上這種用腳畫圓圈帶動兩輪的機器,自己有些不適應(yīng)。是已經(jīng)習慣于騎馬了吧,我又想起通曉人性的阿來夫了。
敦煌,一個幾乎快被淡忘了的名字重現(xiàn)腦海。敦煌在哪里?一直向西,多遠呢?不知道。沒有地圖,沒有指南針,沒有手機,沒有鐘點。但現(xiàn)在,要去敦煌就必須至少獲得這些裝備,獲得這些必須回到城市。如何找到城市?可以登上國道。110國道就在南面。
向南騎行了一段,不知何時發(fā)覺騎車的土路似乎鉆進了地底下,消失不見了。眼前一片沙海茫茫,我竟然無路可走了。站在高坡向南方望去,荒漠一望無際。
輪胎半沒入沙土之下,只能推車前行。
遠遠地,有細小的東西在閃光,看不清是什么,荒漠之中出現(xiàn)這樣一片奇光異彩總?會激發(fā)人的好奇心。
不會是海市蜃樓,或是古代的寶藏浮出了地表吧,要不,是強盜在掩埋偷來的金銀珠寶?想到這,后背泛起涼意,但如果是這樣,那可真刺激。這種適度的刺激更激發(fā)了我的好奇,我不時抬頭望遠,怕一不留神那閃光會悄然蒸發(fā)。
推車走了大半天,累得兩腳發(fā)軟手臂發(fā)酸,那東西仍在遠處閃著微弱卻執(zhí)著的光亮,勾引著我拼命邁步向前。難道藏寶坑洞挖了半截,強盜都累死了不成?這些無聊到幼稚的想法催我爬過一座又一座沙丘,一次次手搭額頭凝神遠觀。
太陽偏西時,天空驟然聚集了大團烏云,陽光隱沒云中,遠處?亮點亦消失不見。但,我已盯住了它的方向,它跑不了。風起了,像是有人在半空對著我張開一只盛滿黃沙的大口袋,我扔下自行車,坐在地上,揪起衣領(lǐng)蓋住腦袋,像一只受了驚嚇的鴕鳥。我聽得見自己深埋在衣服里的粗重的呼吸。我想到彭加木、余純順等偉大的前輩,他們是在風沙里倒下去的,他們讓無數(shù)人敬仰和感動,我想弄不好我也會在風沙里倒下去。
可問題是,你就是化成千年木乃伊也不會感動誰,沒準兒還會有專家考證出這是個離家出走的少年或孤苦無依的老人,然后新聞記者繼續(xù)諄諄告誡社會要給孩子們減負、給老年人關(guān)愛,再然后一些比?更無聊的文藝工作者憑此杜撰出諸如《無良少年沙漠流浪記》或者《空巢老人沙漠尋寶記》等讓活人發(fā)瘋瘋?cè)俗兦逍训淖髌???删蜎]人想到我是個24歲的好青年,曾經(jīng)工作敬業(yè),一直珍重情誼,只因在紅塵俗世之中生出一些煩惱幾許迷茫暫時找不到出路而已。
我蒙著腦袋胡思亂想,被風吹得搖搖擺擺卻沒有半點恐懼。活著,多么美好,盡管我在風中飄啊飄搖啊搖一如無根的野草。我想到大學時代住隔壁宿舍的一個兄弟,他失戀之后竟然從4樓的廁所窗戶跳出去,而且湊巧落在樓下一輛即將開走的救護車上,救護車捎帶將他也送進醫(yī)院病房。畢業(yè)時,他去了澳大利亞讀心理學研究生,他說要治愈像他一樣受過傷和可能要受傷的人。我在想從他落在救護車頂?shù)哪强唐?,他就已?jīng)脫胎換骨重獲新生。然而如我所知,每年從樓頂躍下的人卻越來越多,如他般幸運重生的卻越來越少,他們多數(shù)陰謀得逞,謀殺了自己的同時,謀殺許多無辜者的肉體和精神。我想我將來是否可以現(xiàn)身說法,將我所經(jīng)歷的苦難說與心如死灰的朋友們聽。不論我說什么,最后的總結(jié)就是:活著,多么美好。
你能想象么?我在被沙堆埋了半截仍然可以這樣神飛千里心游萬仞。我想我在成長,在成熟。
狂風走了,我從沙子里爬出來,找自行車找了半天,它只露半個車把了。
太陽正在捱近地平線,而南方那點亮光我再也找尋不到。怕晚上睡覺時被再次席卷而來的風沙徹底掩埋,我在逐漸暗淡的光線里繼續(xù)推車朝南走。
黑暗中感覺踏到了一片硬地,我在地上摸了摸,是土地。我欣喜萬分,幾乎要眼含淚水,我對這土地實在愛得深沉。又向前推行了一段路,碰到了一座小土包,正好可以擋擋風。我取出帳篷,摸索著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