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越來越荒涼,草原漸漸稀疏,代之以大片荒漠戈壁。時而風(fēng)沙驟起,我們就迅速將羊群趕到沙窩子里暫避一下,待風(fēng)小些繼續(xù)上路。
我向奧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話,希望能讓這支隊(duì)伍有些活躍的氣氛。
“目的地還遠(yuǎn)么?”我說。
“不遠(yuǎn)了,翻過一座山坡,那邊水草要多些,那里就是。”
“對了,你說過丹巴老人越來越容易找到,為什么?”我對這茬一直念念不忘。
“你沒發(fā)現(xiàn)么?我們這一路上,很多牧場都承包給個人了。這些屬于私人的牧場,是不可能給丹巴阿爸待的,他喜歡遠(yuǎn)離人群,遠(yuǎn)離城市,所以能讓阿爸自由活動的空間實(shí)際上越來越小了?!边@個話題讓奧其爾看上去更加傷感,他長嘆一聲,“最多兩天之后,我就得回呼市了。我放心不下阿爸啊。”
“你可以再請幾天假啊。”我說。
“請假不是問題。到了地方,阿爸就要趕我走了,他說年輕人應(yīng)該待在城市?!眾W其爾說著,又很認(rèn)真地看我,“他也會把你趕走,他不可能讓一個年輕人跟他長時間生活在草原的?!?/p>
“啥?我自愿留下,我不白吃白住,我給他飯費(fèi)住宿費(fèi)?!痹挍]說完,就被他打斷。我忽然又想起其實(shí)我已經(jīng)身無分文,只有一張銀行卡。
“這不是錢的問題。你見過他用錢么?”他說。
什么?我就要被趕走了,從一個已經(jīng)有了歸屬感的家中被趕走。哎,我的丹巴老爺子,我的羊群,我的,阿來夫。
心里陡然一陣傷感。我想跟丹巴老人談?wù)?,告訴他我想多留些時日。
“還是不要這么做,如果他生氣了,會讓你很尷尬的。我了解他?!眾W其爾說。
面對這樣一個性情古怪的倔老頭,我們兩個只有等著傷離別的份兒了。
夜里,圍著篝火,由奧其爾做翻譯,老人長長的一番話語,圍繞著一個中心,就是讓我明天離開,去城市里尋找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想請求他讓我留下,奧其爾暗暗向我搖頭。
戈壁的夜晚更加寒冷難耐,加上對在丹巴家這段快樂往昔的追憶,讓我?guī)缀鯊匾刮疵摺?/p>
第二天的太陽終于不可避免地照常升起。吃早餐時,丹巴老人耐心地告訴我向西南多遠(yuǎn)會有村鎮(zhèn)人家,又囑咐我在野外遇見狼群如何對付。他送給我一只裝滿牛奶酒的皮囊和一大包果子、肉干,又塞給我一件厚皮襖。他真像個慈愛的老父親。奧其爾將200塊錢揣進(jìn)我的上衣口袋,他說離開了丹巴阿爸的家,沒錢恐怕難以生存。
實(shí)在愧疚,我沒能給他們留下什么,卻受到這樣多的贈與。受人恩惠早晚要回贈,我向奧其爾要了聯(lián)系電話,以保持這份友情的名義。
陽光照耀的大地上,我看見遠(yuǎn)處有發(fā)亮的綠草地,翻過一座坡就是他的歸宿地,我卻要踏上另一段旅程了。
我擁抱了老人,奧其爾,和棗紅馬阿來?,我不知道蒙古族是否用這種禮節(jié)表達(dá)親近和留戀。我久久地抱著阿來夫的脖子,它甚至用嘴巴拱了拱我的手臂,我偷偷擦了擦眼睛,快走幾步,推起我的自行車,向他們擠出一絲笑,揮揮手,單車上路。
“孩子,保重!”背后傳來一句帶著蒙古語口音的普通話,一個蒼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