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宇銘牽著安氐的手，站在院外的梨花樹下。已是晚春天氣，天上還飄著小雨，滿樹梨花已開敗了一半。冰冷的雨絲落在她臉上，零落的梨花瓣沾在她的頭發(fā)上。

紫薇把娘兒倆不多的幾件衣服，包在藍布包里，走進老太婆屋里，跪下來，給她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紫薇仍是什么話也不說，也沒有一滴淚。老太婆長嘆一聲，流下淚來："你走吧，走了也好。這13年是一場夢??！這是我們的命，也是你的命。"

紫薇出了門，牽過安氐的手。安氐默默地緊跟著紫薇的步伐。前面是安宇銘蹣跚的腳步，身后跟著王■■已顯得佝僂的背影。王■■遠遠地跟著他們，走了一程又一程，什么話也沒說，一直把他們送到了家門口。

進了家門放下包袱，紫薇舀了一勺水遞給站在門外的王■■。他不接，搖搖頭，也不說話，滿眼是淚。

安宇銘有些不忍，低聲說，要不要進來坐會兒？

他還是搖搖頭，在門外細雨里呆立了片刻，慢慢轉過身走了。

當王■■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里，安氐忽然覺得手背上一涼，似乎是一滴雨珠，她一抬頭，看到了瘋娘眼中充盈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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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紫薇的病情時好時壞，但總的情形比以前好。好的時候她還會一邊給安氐納鞋墊，一邊教她唱歌，紫薇的嗓子很好，歌聲嘹亮，總是讓安氐聽得如癡如醉。比如兒歌《問竹筍》：

哎……

春天里來，百花香

好大一片竹筍在歌唱

在歌唱

竹筍，竹筍，我問你

長大以后干啥子？

七竅通靈簫笛流長

甘愿唱響國歌號子

竹筍，竹筍，我問你

長大以后干啥子？

編扎火把照亮黑夜

挑沉重的擔子

哎……

春天里來，百花香

好大一片竹筍在歌唱

在歌唱

安氐的學習成績非常好，第三學年第一學期考了全年級第一名。加上她的聰明善良，很快贏得了全校師生的喜愛，要不是紫薇經常到學校來給她送飯，人們幾乎會忘記她是"安瘋子"的女兒。

生活環(huán)境和學習環(huán)境的改善，讓安氐活潑的少女天性開始復蘇。她和大家的交流漸漸融洽。安宇銘緊皺了多年的眉頭也慢慢舒展了。

紫薇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犯病的時候越來越少。當年春節(jié)，破天荒的，紫薇扯了五尺素花棉布，給她做了件新棉襖。沉寂了十多年的安家開始有了笑聲。

15歲時，安氐以總分第三的好成績考進了縣重點高中。鄉(xiāng)政府為她出具了"特困戶"的證明，學校愛惜人才，不僅減免了她所有的學費，還決定每個月發(fā)給她30元助學金。

她學得很輕松，是班上的學習委員，課余時間還參加了舞蹈班和國畫班。

由于隔得遠了，紫薇不能像以前那樣，經常到學校來送飯，接她回家。但每個月底，紫薇都會到學校來探望她。女兒是她的清醒劑，她對女兒思念的積累不能超過一個月，否則就會爆炸。從村里到縣里有70多里山路，為了省下來回2元錢的車費，紫薇總是走著去，走著回。

那時，在縣中讀書的鄉(xiāng)下孩子都是自帶大米到學校換飯票，再花錢買菜票就行了。安氏的30元獎學金只夠每天的菜錢，米還得自己帶。她最愛吃她娘做的咸菜和豆瓣醬。每次來時，紫薇不僅會背30斤大米，還會帶一大瓶咸菜和一大瓶豆瓣醬，再帶一袋發(fā)糕。咸菜和豆瓣醬會放很多的菜籽油炒香。這70里山路很崎嶇，難為瘋了的紫薇記得那么清楚。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出發(fā)，走到學校時日頭已經偏西。

她每次都在校門口接她的娘。在這里，沒有同學知道她娘是個瘋子。紫薇平時瘋瘋顛顛，穿得又臟又亂，可每次到學校來，她都會記得換干凈衣服。紫薇不知道在乎自己，卻知道在乎安氐的感受。安氐的同學只知道她的娘穿得很樸素，但長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