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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zhí)迷(1)

不負如來不負卿: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詩與情 作者:姚敏


那無所畏懼的年輕人不知道,他的任性終于還是成為了拉藏汗射向桑結嘉措心臟的一支毒箭。在他看來,那只不過屬于一己對于愛情的執(zhí)著,對于與人性悖逆的清規(guī)戒律的反叛,卻成為了拉藏汗手中的利器。

拉藏汗上書康熙,悉數倉央嘉措種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劣跡,并以此為證據,得出結論:這樣的人絕不可能是大智大慧的五世達賴的轉世靈童,這完全是一個謊言、一個陰謀,是桑結嘉措為了獨攬西藏政教大權而設下的一個局,這個活佛是個冒牌貨,只不過是捏在桑結嘉措手里的一顆棋子,是他糊弄天下人的一個幌子。

這個奏本陰狠至極,本來就對桑結嘉措欺上瞞下行為難以釋懷的滿清皇帝立刻派出欽差前往西藏,查究這活佛的真假。派出的使者明察暗訪數月,最終回報說:“此喇嘛不知是否是五世達賴化身,但確有圓滿圣體之法相。”

桑結嘉措懸著的一顆心總算稍稍落回胸腔,卻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再也容不得這孩子由著性子胡鬧了,必須盡快給他戴上緊箍咒。

他深知此時,要拉回這頭倔強的牛犢,自己已然失去掌控韁繩的力量,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一雙能揪住他牛鼻子的手。想來想去,也唯能指望那名分上為倉央嘉措師尊的五世班禪大師了,希望他能夠念及師徒情分和班禪大師的名望,從茫茫大霧中的迷途中轉身醒來。

五世班禪羅桑益西雖身在后藏,也已屢屢耳聞倉央嘉措的種種驚世駭俗的言行,憂心忡忡。雖前后藏之間亦有諸多明爭暗斗,但畢竟是黃教內部矛盾,屬于“家庭糾紛”,對外,終須一條心扎牢籬笆,才不至于讓狡猾的餓狼鉆了洞進來,伺機狠咬一口。于是,桑結嘉措的使者一到,他便即刻動身前往扎什倫布寺,應約為倉央嘉措受比丘戒。

扎什倫布寺的金頂在陽光輝耀下,云蒸霞蔚。變幻不定的光影,如同海市蜃樓的幻象。二十歲的倉央嘉措的眼底,也滾動著幻變萬千的云翳。一路陪伴的幾位上師心中也忐忑不安,不知道這一反常態(tài)異常溫順沉默的孩子,腦子里轉著什么樣的念頭。這一次,他聽從桑結嘉措的安排,一語不發(fā),毫無反抗,乖乖前來扎什倫布寺覲見師尊。

暴雨之前的天空總是格外死寂。一路陪伴的上師們,敏感地捕捉到了空氣里醞釀的不安。如同天空越來越厚的積雨云,那是狂風驟雨的前奏。他們清楚,一場驚天動地的變故就要發(fā)生了。

為活佛受戒特意布置一新的日光殿內,倉央嘉措肅然端坐于五世班禪大師面前,面容沉凝如秋水,任大師如何諄諄詢問、開導,只低眉撥動手中佛珠,依然一聲不應。良久,緩緩起身,不看師父一眼,徑直走到殿外,雙膝跪地,拜伏在遍地的陽光和塵埃中,向班禪大師深深磕下頭去,朗聲說道:“違背上師之命,實在感愧。恭請上師一并收回弟子所曾受一切戒。”

仿佛平地突然炸響一聲驚雷,滿堂僧眾震驚,盡皆啞然。半晌,德高望重的三大寺堪布上前,面對他跪下。日光殿內外目瞪口呆的眾僧亦齊刷刷跪下。

班禪大師半晌無語。大殿一片死寂,連呼吸的聲音都格外驚心。倉央嘉措再次向班禪大師五體投地拜伏下去,清晰、緩慢、堅定地說道:“上師今日若不應許弟子盡數交回從前所受出家戒及沙彌戒,弟子將面向扎什倫布寺自殺。二者當中,請擇其一!”

布達拉宮里的桑結嘉措突然停下翻閱手中經卷,向殿外望去。大殿外,湛藍藍的天突然之間濃云滾滾,飛快地掠過頭頂,向著扎什倫布寺的方向翻涌而去。

拉藏汗聞訊趕來,苦勸倉央嘉措收回這任性的決定。老謀深算的拉藏汗并沒有想到這樣的局面,對他來說,這羽翼未豐、稚氣未脫的年輕人并非真正的敵手,現在除掉 他還為時太早,并且對他毫無好處,說不定反倒正中了桑結嘉措下懷。

入夜,匆匆趕來的桑結嘉措走進了倉央休息打坐的便殿,關上房門,一言不發(fā)地在倉央嘉措面前坐下來。倉央卻似乎什么也沒有聽見,仍然低頭端坐,看不到臉上的表情。

天色欲曉,那禁閉的房門終于打開了,桑結嘉措仍然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沒有人知道,這一夜,他們說過什么,或者,什么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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