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被母親塞到炕琴底下的“上帝棄兒”(…

生命的吶喊 作者:張雅文


有一次,我在水里抓小魚,無意中看到父親正聚精會(huì)神地看著一張照片。我悄悄地湊過去,只見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輕,很漂亮,頭發(fā)是帶鬈的,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爸,那女的是誰呀?我咋沒見過她呢?”

“告訴你也不知道!”父親急忙將照片收起來,又叮囑我一句,“不許瞎說!跟你媽也不許說!”

我懵懵懂懂地覺得父親跟這個(gè)女人的關(guān)系很不一般。

有時(shí),父親教我唱《蘇武牧羊》:“蘇武留胡節(jié)不辱。雪地又冰天,窮愁十九年??曙嬔?,饑吞氈,牧羊北海邊。心存漢社稷,旄落猶未還,歷盡難中難,心如鐵石堅(jiān)……”唱歌時(shí),父親的聲音很悲涼,眼睛總是空洞洞地望著遠(yuǎn)處層巒疊嶂的山巒……

我不明白歌詞是什么意思,只是跟著父親瞎唱,總把“任??菔癄€,大節(jié)總不虧”,唱成“大姐吃不少虧”。每當(dāng)唱這句歌詞時(shí),我就會(huì)想起我那漂亮得像電影演員似的大姐。

有時(shí),父親還吟出幾句《釵頭鳳》:“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cuò)、錯(cuò)、錯(cuò)!錯(cuò)、錯(cuò)、錯(cuò)!”我只聽懂了“錯(cuò)錯(cuò)錯(cuò)”,就問父親:“爸你嘟囔啥呢?錯(cuò)錯(cuò)錯(cuò)的,誰錯(cuò)了?”

父親從不回答我的問話,而是自顧自地說下去,說得最多的是《紅樓夢(mèng)》里的那段話:“唉,人這一輩子,就像曹雪芹說的,‘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直到長大以后,我才知道曹雪芹是誰。

夏天,有月亮的夜晚,父親常帶我去瓜地看瓜。

一進(jìn)瓜地,我就趁著父親不注意用小腳挨個(gè)踢瓜,踢下來的就是熟的,踢不下來的就是生瓜蛋子。當(dāng)然不能讓父親看見,他要看見就該罵我了。

有時(shí),父親坐在瓜地里,望著大好的月亮,自言自語:“這輩子就在這窮山溝里拱一輩子土坷垃,擼一輩子鋤杠,這不完了嗎?唉,都怨這個(gè)破家……都怨這該死的命?。 闭f著,抓起一個(gè)西瓜狠狠地摔到地上,嚇得我大氣都不敢出,很怕他把西瓜摔到我身上。

我不明白父親所說的“命”是什么意思,但我從他一聲聲沉重的嘆息及抱怨聲中,懵懵懂懂地覺得“命”這東西很厲害,它能“管住”父親。而且,我看到父親討厭窮山溝,這給我幼小心靈留下深刻的印象,使我從小就產(chǎn)生一種想走出山溝的強(qiáng)烈愿望。

二十七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經(jīng)常拿我們這幫孩子撒氣。

一天傍晚,我和侄子放鴨子回來,我對(duì)母親說,侄子用棍子攆鴨子把鴨子都攆瘸了,走路都一拐一拐的了。

說完,母親到后山抱柴火去了,而父親卻像抓小雞似的把我拎到炕上,扒掉我的褲子掄起大鞋底子就打開了,邊打邊罵:“敗家的孩子,我讓你再告狀!我讓你再告狀……”

開始,我還能像殺豬似的號(hào)叫,后來干脆哭都哭不出來了,直到母親回來,才把我從鞋底子下解救出來。

一連三天,我不敢坐炕,只能趴著??吹轿夷[得老高像紫茄子似的屁股,母親和姐姐都哭了。

母親一邊用小勺攪和著高粱米粥,一邊哄我:“小狗兒等等,小狗兒等等……”

小時(shí)候,母親每次喂我總是叫我“小狗等等”,哄我睡覺,也總是哼著“秫秸葉,刮大風(fēng),唱個(gè)歌,給狗聽”的歌謠。我感到特親切,長大以后才笑著問母親:“媽,小時(shí)候你為啥總叫我小狗?”

母親說:“你本來就是小狗崽兒嘛。那時(shí)候的孩子都跟狗崽兒似的?!?/p>

挨打以后,我害怕見父親,一看見他就嚇得躲到母親身后。

母親悄悄對(duì)我說:“你爸最稀罕你了。你睡著了,他來看過你好幾回呢?!?/p>

那我也不理父親。

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父親又發(fā)脾氣了,又向河邊走去,動(dòng)身時(shí)他回頭瞅了我一眼,我立刻又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后走了。父親回頭把我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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