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人覺得住宿條件太差，責怪女主人不該收留我，兩人為我入住的事還吵了起來。我忙賠著笑臉勸男主人息怒，求他看在同胞的面上收下我，條件差點沒關系，只要有個地方睡覺就行。男主人挺善良，把他自己的被子拿給我，讓我既當褥子又當被……

后來，余美和參贊跟我談起這段往事時感慨地說：“你當時太難了，沒錢，沒吃，沒住，沒翻譯。我真佩服你對事業(yè)的那種執(zhí)著精神……”

沒錢，不會外語，雇不起翻譯，住不起正規(guī)旅館，吃不起像樣的正餐，只能用面包和帶去的方便面填飽肚子，兜里總是揣著一把中英、中法文對照的字條，去哪都得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字條給人家看……但這些困難對我來說并不算什么，因為從小在苦難中長大，又在滑冰場上拼搏了那么多年，再說與闖俄羅斯相比，這兒畢竟沒有生命危險。

可是，最令我憂心的是來布魯塞爾七八天了，卻一直沒見到錢秀玲老人，陸惟華先生認識的錢秀玲的外甥一直外出沒回來。這期間，有人傳說錢秀玲老人大病臥床已經糊涂了。有人還傳說錢秀玲老人的兒子怕打擾老人休息，拒絕任何采訪……

布魯塞爾的氣候跟北京差不多，11月正是秋色褪盡、寒氣襲人、冷風瑟瑟的初冬時節(jié)。這里的海平面低，多雨，很少見到陽光，一連數(shù)天都是陰雨連綿，使我這個外鄉(xiāng)人更有一種“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的凄涼感。

夜里，風聲、雨聲透過沒有釘嚴的紙板縫隙鉆進來，敲打著我蜷縮的身軀，也敲打著這顆長夜難眠的心，睡不著，索性爬起來看《傅雷家書》。

異國他鄉(xiāng)，孤燈夜讀，看到傅雷對兒子的叮囑，不禁別有一番感慨，仿佛聆聽著父親對我的教誨：“你要學會等待，學會平靜焦躁……”

是的，我必須學會按捺焦躁，平靜心態(tài)。

在隨后的幾天里，我抓緊時間去參觀名勝古跡，感受歐洲風情，憑吊歷史遺址，參觀二戰(zhàn)展覽館……

在張紹唐會長的陪同下，我來到布魯塞爾郊外拿破侖著名的滑鐵盧戰(zhàn)場，看到當年金戈鐵馬的古戰(zhàn)場，如今已是草木凄迷，萬籟俱寂，給人一種亙古滄桑的寧靜。只有一頭用戰(zhàn)爭廢鐵鑄成的獅子，迎著夕陽的余暉聳立在山頂上，向人類昭示著那場戰(zhàn)爭的慘烈與悲壯。

在布魯塞爾大廣場附近的一條小街，我看到了被比利時人民稱為“第一市民”的撒尿男孩兒于廉……

我獨自去了盧森堡和荷蘭，瞻仰了世界著名的盧森堡大教堂。在荷蘭，在華僑畫家吳曉科夫婦的陪同下，參觀了《安妮日記》的安妮故居，去海牙看了審判二戰(zhàn)戰(zhàn)犯的國際法庭……

五

1999年11月8日下午三點。

在陸惟華和陸嘉興先生的帶領下，終于按響了布魯塞爾A大街三十號公寓的門鈴……

真是難以形容當時的心情，激動、興奮、緊張、憂慮……不知錢秀玲老人到底是什么樣子，是癡呆、木訥、神志不清，還是……

門開了，一位滿頭銀發(fā)、精神矍鑠的老人，笑瞇瞇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噢，我的上帝……

說真的，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如此可愛的耄耋老人，身著一套紅色套裙，化著淡妝、笑容可掬的臉上洋溢著一種仁慈的寬厚與善良，言談舉止，無不流露出一種大家閨秀及受過西方教育的優(yōu)雅。我感到奇怪，這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居然在慘絕人寰的二戰(zhàn)中，從納粹槍口下救出過那么多條生命！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終于見到了日夜盼望的錢秀玲老人，不由得張開雙臂熱烈地擁抱她，激動地說了一句：“錢媽媽，見到您我太高興了！”

老人的居所不大，一室一廳，擺有沙發(fā)、電視、地毯，墻上掛著她堂兄錢卓倫將軍親筆所書的條幅。桌子上擺著艾克興市長贈給她的中國古董——銅質塔形香爐。窗臺上擺著幾幅混血兒童小照，顯然是老人的幾個兒女。

聽說我從中國專程跑來采訪她，錢秀玲老人像孩子般地笑起來，連連搖頭：“NO！NO！我可沒什么可寫的，那些事情都是我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