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社會學(xué)者的見地來說,平田的思想是對的。東亞的倫理的整個系統(tǒng),出自家族的宗教,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實。因祭祀之助,發(fā)生了對于生者及死者的一切義務(wù)感;如畏敬之念,忠實之感,獻身的精神,愛國的精神等。在東洋,生命是可以購買的。由這事實最易想像孝道會發(fā)揮怎樣的宗教上的力量。這種宗教是中國及其諸鄰國的宗教。在中國,生命是可以出賣的。因有中國的孝道,巴拿馬鐵道才得完成。在巴拿馬,開拓土地是讓死神跋扈的事情。幾千個工人給大地吃掉了,白種人及黑種人的數(shù),終于不夠來完成這個事業(yè)了。但這勞工從中國得到了,以生命的代價得到了,要多少就有多少。這生命的代價,是真的付出了;無數(shù)人從東洋而來,服勞役而死了。這是為了這些人們的生命的代價,可以送到他們的家族跟前……。我不懷疑,假使這樣的犧牲,以命令形式要求的話,生命在日本也是立刻可以買得到的——即使價錢大概沒有那樣便宜。這種宗教所行之處,個人為了家族,為了家庭,為了祖先,隨時可以貢獻他的生命。能夠使人這樣犧牲的孝道,推而進之,會成為了主君不惜犧牲家族的忠義之念。再推而進之;則如楠正成一樣,會變成希望七度投生以報主君的忠義的心。從孝的心發(fā)達了守護國家的一切道德上的力量——當(dāng)壓制政治危及世間的安寧時,對于官廳的暴政,也往往不辭加以正當(dāng)?shù)南拗频牧α俊?
在古代西洋,以家族的神壇為中心而存在的孝道,和現(xiàn)在遠東依舊發(fā)揮著力量的孝道,本來并沒有多大差異。不過我們在日本,看不到阿利安民族特有的爐邊,即屋內(nèi)放著燃燒不熄的火的家族的神壇。日本的家庭的宗教,其發(fā)生時期,遠較希臘人及羅馬人間在有史時代有的為古。古代日本的所謂母屋,并不像希臘或羅馬的家庭一樣,有確定的組織。將家族的死人埋葬在該家族的所有地的習(xí)慣,一般是沒有的,住宅本身就沒有確定的永久性。羅馬的武士可以說proaris et focis“為我們的圣壇及爐邊”,但這句話用在日本的武士就不妥了。日本的家沒有圣壇,也沒有神圣的火,它有的是夜夜點著小小的神燈的靈架神壇。古時,日本并沒有眾神的影像。它沒有雷利斯和皮內(nèi)提斯(Laresaud Penates在冥界護家的羅馬諸神),有的是祖先的靈牌,另外有小板牌,上面只有其他諸神——守護神的名字。因為有這樣脆薄的木制的東西,家庭才更像個家庭。又因此,這些東西當(dāng)然到處可以搬走。
現(xiàn)在西洋人要理解這個一家的宗教,禮拜祖先(這是現(xiàn)在活著的信仰)的完全的意義,已經(jīng)不容易了。我們阿利安民族的祖先,究竟對于死者怎樣感想,關(guān)于這,我們只能漠然想像而已。不過我們在日本的活的信仰中,可以得到許多東西,暗示古希臘的敬神之念,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他們認(rèn)為一家的各分子,都無時不受著靈的監(jiān)視,靈的眼睛注視著各人的每一個行為,靈的耳朵又聽著他的話。和行為一樣,思想在死者的注視前,也無法逃開。因此,靈所在的地方,人的心必須至純,精神也必須受抑制。這種信仰的感化,一定在數(shù)十年之間,不斷地加在人們的行為之上,結(jié)果,造成了日本人的性格的美的方面。不過在這家庭的宗教里面,現(xiàn)在并沒有任何嚴(yán)肅得令人蹙眉的地方——佛斯特?德?克蘭治認(rèn)為特別是過去羅馬的特征的嚴(yán)峻性,在日本的家庭宗教中,絲毫也沒有。日本的家庭宗教,可以說是感謝與溫情的宗教,死了的人,活像真有身體而與一家人一同起居一樣,受著家族的服伺。我這樣想,我們暫時也好,假使能夠置身于希臘某都會的過去的生活里面,一定可以發(fā)見他們的家族的宗教,和今日日本家族的祭祀一樣,都是快活的。我又這樣想像,三千年前的希臘的兒童,正像現(xiàn)在的日本孩子一樣,看見祖先靈前供著甚么甜東西,就想伺機偷吃,而希臘的雙親,也像日本的雙親在明治時代申叱孩子一樣,申叱中加以教訓(xùn)供與死者的食物,過后由家中的長者吃掉,或順禮施與,但孩子是不好吃的,吃了,據(jù)說長大了沒有記憶力,不能成為學(xué)者。,暗示這樣偷吃是不吉的,總之,溫和地申叱了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