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奧在沃爾夫家住了差不多五個月,然后他決定離開,去繼續(xù)自己的學業(yè)。查理告訴德奧他的家鄉(xiāng)在北卡羅來納州教堂山,他聯系到了那兒的一位老朋友,這位朋友認為德奧應該到教堂山去。他覺得德奧還是離開大城市比較好,而且德奧在那兒上大學也相對容易些。德奧能感覺到查理和南希不希望他離開,可是另一方面,查理對北卡羅來納州評價很高,而且認為他在那里的大學接受到的教育對自己幫助很大。最后,德奧滿心只裝得下一個詞——大學。
查理和南希談到紐約時說的是“上??茖W院”。德奧覺得現在自己需要在大學和學院之間作出一個選擇。德奧并沒有問“學院”是什么意思,因為法語里就有這個詞。法語的“學院”指的是中學,這令德奧的選擇變得很明確:他要去的是大學。南希和查理把德奧送到火車站,在站臺上,南希難過得哭了出來,查理也拿出了自己的手絹,稍稍往后退了幾步側過了身。德奧勉強擠出最燦爛的笑容,登上火車。直到火車出發(fā)的那一刻,他心里還在偷偷盼著南希和查理能為他作出決定,讓他留下。
查理的朋友幫德奧找到了免費的公寓,同一位九十歲的老頭住在一起。德奧發(fā)現這老頭的行為頗有些古怪。晚上,德奧踮著腳走路,覺得自己已經輕得連落根針都能聽見,可是到了早上,老頭還是會抱怨說:“你吵著我了?!边€有一次,老頭硬要說德奧偷吃了他的西瓜。但直到幾個月后,德奧才吃到平生第一塊西瓜,他咬了一口,然后將剩下的全部扔掉。雖然德奧寧可露宿街頭,可是只要能讓他上大學,哪怕再難他也可以忍耐??墒牵驮诘聤W到北卡羅來納州不久,查理的朋友告訴德奧報名上大學比她想的要困難得多。事實上,這根本就不可能,因為德奧的情況不符合任何一類大學的條件,而且入學規(guī)定非常嚴格。在這里,德奧距離自己夢想最近的地方就是北卡羅來納大學的圖書館。德奧在良橡療養(yǎng)院做助手,他總會在上班前或下班后到圖書館去坐坐。
德奧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在同事之中的級別最低,雖然這里的護士和其他助手基本都是黑人,可是他們誰都可以對他呼來喝去,讓他去打掃最惡心的垃圾,清理地板上或床單上病人的排泄物,收拾老人打翻的碗碟,擦干凈老人吐出來的食物。德奧覺得別的員工都認為他的腦袋不好使。當一個人無法流暢地使用一種語言時,掌握這種語言的人常會這么想。所以德奧想,很多人壓根就不會去聽你說了什么,他們只是覺得你在制造噪音。但是單單“療養(yǎng)院”這個概念就讓德奧很不理解。他還記得當時他父母要從爺爺奶奶身邊搬走去榮達山上生活時有多么不容易,甚至最后父母不得不留下幾個孩子讓老人幫忙照顧,這才搬了出去。德奧看著療養(yǎng)院里那些所謂的“居民”癱在輪椅里,心里想:“這些老人要這樣待在這里直到去世嗎?他們不回家嗎?”
這份工作其實還算不錯。從老頭家到療養(yǎng)院要走一小時,不過德奧的身體現在更強壯了一些,惡心的毛病也差不多好了,他又重新喜歡上走長路。一天的工作一般要持續(xù)十二個小時,每小時五美元的報酬,比起在格利史蒂斯,這份工資算得上優(yōu)渥。德奧也不介意清理老人們制造的污物,如果看得開一點,其實醫(yī)生的工作也和這差不多。休息的時候,德奧喜歡看看病人的醫(yī)療記錄,想象自己就是他們的主治醫(yī)師。德奧還喜歡給老人量體溫、測血壓,然后把結果規(guī)范地記錄下來。他還喜歡做肺結核檢驗。
“我的大腦又開始轉動了?!彼麑ψ约赫f。
有時德奧會饒有興趣地研究X光片,雖然他的英語仍不是很好,但他偶爾會和定期來做檢查的醫(yī)生聊聊某位老人的情況,就好像他是巡視的見習醫(yī)生那樣。很久以來,德奧都是在尋求別人的幫助,現在他終于可以幫助別人了。
德奧和這里的老人很合得來。他還和八十多歲的老人瑪莎成了朋友,她人很和善,氣質優(yōu)雅?,斏瘎倎淼竭@里時,她對德奧說了些什么,德奧沒聽明白?,斏虻聤W笑笑說:“你毫無頭緒。”
“頭緒?”德奧想,“頭發(fā)?”
“你知道‘頭緒’是什么意思嗎?”瑪莎問。
“知道!”德奧揪了揪自己的頭發(fā)。
瑪莎開心地笑了,而德奧也并不覺得生氣。
“不,”她解釋說,“意思是你理解不了?!?/p>
德奧休息的時候總會和瑪莎待在一起,她不僅幫德奧提高了英語水平,也振奮了他的心情。有一天,有個身體壯實的黑人女助手對瑪莎很不耐煩,便抓著瑪莎的胳膊狠狠地掐了下去,德奧就在跟前,他看見瑪莎流了血。
那個助手想讓德奧幫她撒謊,把這件事蒙混過去:“她可是個白人?!彼龕汉莺莸剜止局?。德奧對美國的種族歷史只是一知半解,可他還是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那助手的意思是既然瑪莎是個白人,德奧是黑人,他理應站到自己的黑人同胞這一邊,因為白人欺壓黑人太久了。
這想法太蠢了,德奧想。在布隆迪和盧旺達,有多少無辜的人因為同胞犯下的錯而慘遭殺害?那助手還威脅德奧,說他要是不幫她隱瞞,也就別想在這兒干了。
“你如果不卷鋪蓋走人,我就會給你好看!你最好滾回你的非洲去!”
德奧部分地聽從這個助理的要求。他辭了職,但向上級匯報了事情的真相,不久,他給南希和查理打了電話——這四個月來他們一直定期給德奧打電話——問他可不可以回去他們那里。
沃爾夫一家在佩恩車站迎接德奧,他們一起回到了SOHO公寓。當電梯到了公寓,一開門,德奧看到很多朋友在等著他——莎倫、詹姆斯·奧馬利律師和他夫人萊利亞。桌子上擺著一個畫著奶牛圖案的大蛋糕,周圍插滿了蠟燭。德奧聽到有人說:“德奧,快吹蠟燭?!?/p>
“什么?”德奧問。萊利亞做出吹的動作,德奧明白了。
當他們收拾桌子的時候,萊利亞讓德奧幫她拿一張紙巾。德奧不知道紙巾是什么,只好出明白的樣子四下尋找。找了一會兒,他便掩飾說:“沒有?!比R利亞沖他笑了笑,然后自己走過去拿了紙巾。
德奧覺得自己一定要回到學校,不然他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