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孟子談勇 田嬰諫君
“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p>
——《孟子·公孫丑上》
在孟門弟子中,公孫丑是以精湛的武功博得同學(xué)們的青睞和世人的贊譽的,特別是接受了老師的批評和布置的學(xué)習(xí)任務(wù)以后,他以紀昌為光輝榜樣,苦練基本功,重點攻箭術(shù)射技,像紀昌那樣練目力,直練至錐末到眥而不瞬,故能視小如大,視微如著,開弓獸伏鳥墜,堪稱神射手,被譽為“公孫羿”,即贊他為援弓射九日的司衡羿的轉(zhuǎn)世再生。這不過是溢美之辭罷了,其實是不準確的,因為他沒有羿那樣的膽識和勇氣,遇事瞻前顧后,畏首畏尾,全無勇冠三軍的大將風(fēng)度與氣魄。為此,孟子也曾提醒過他多次,但長進不大??磥砣松砩系脑S多東西,后天的培養(yǎng)鍛煉固然十分重要,但先天的稟性也是不可忽視的。不知為何,自仲父林歸來之后,公孫丑在潛心研究這個培養(yǎng)勇氣的問題。這也許與孟子的那個“不為管仲”的教育有關(guān)。他不僅由衷地崇拜孟夫子的思想和學(xué)識的博大精深,更折服于他那無所畏懼的氣概和膽略,這也許就是他那永不衰竭的銳氣和旺盛精力的來源。對此,他已經(jīng)請教過多次,但夫子總是很謙遜,談得委婉而含蓄。這天又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他也改變了那槍直馬快的習(xí)性,婉轉(zhuǎn)地問孟子:“倘夫子為齊之卿相,主張得以實現(xiàn),由此小可以霸諸侯,大則可以王天下,夫子是否會因有所恐懼疑惑而動心呢?”
“夫子為齊之卿相”,在諸多弟子看來,這不是幻想,從這個暑期宣王對夫子的態(tài)度看,那簡直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孟子也毫不避諱,周游列國這些年,目的就是為了要手操權(quán)柄,手中無權(quán),仁政只能是紙上談兵。他明確地告訴公孫丑:“不會的,我自四十以后便不再動心了?!?/p>
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人,從來都是勇敢無畏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里還會再動心呢?
公孫丑說:“由此看來,夫子較孟賁(古代勇士,衛(wèi)人;一說齊人)勝強百倍。”
孟子說:“這個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
公孫丑請教道:“不動心有方法嗎?”
為了回答公孫丑的問題,孟子給他講了三個培養(yǎng)勇氣的典型例子。
古時候有個叫北宮黝的人,他培養(yǎng)勇氣:肌膚被刺,毫不顫動;眼睛被戳,都不眨一眨。他以為受一點點挫折,就好像在稠人廣眾之中挨了鞭打一樣。既不能忍受卑賤者的侮辱,也不能忍受大國國君的侮辱。把刺殺大國的君主看成和刺殺卑賤的人一樣。他對各國的君主毫不畏懼,挨了罵一定回擊。
孟施舍培養(yǎng)勇力則和北宮黝不同,他說:“我對待不能戰(zhàn)勝的敵人,跟足以戰(zhàn)勝的敵人一樣。如果先估量敵人的力量這才前進,先考慮勝敗這才交鋒,這種人若碰到數(shù)量眾多的敵人一定會害怕。我哪能一定打勝仗呢?不過是能夠無所畏懼罷了?!?/p>
孟子認為,孟施舍的養(yǎng)勇像曾子,北宮黝的養(yǎng)勇像子夏。從培養(yǎng)方法而論,孟施舍比較簡易可行。從前曾子對子襄說:你喜歡勇敢嗎?我曾經(jīng)從孔夫子那里聽到關(guān)于大勇的理論:反躬自問,正義不在我,對方縱是卑賤的人,我也不去恐嚇他;反躬自問,正義確在我,對方縱是千軍萬馬,我也勇往直前——孟施舍的養(yǎng)勇只是保持一股無所畏懼的盛氣,曾子卻以理的曲直為斷,孟施舍自然又不如曾子這一方面的簡易可行。
公孫丑也許對孟子講的這些實例不甚感興趣,他想弄通“不動心”的理論問題,于是趁夫子講述的喘息之機,插嘴問道:“請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有何區(qū)別,能講給弟子聽聽嗎?”
孟子講道:“告子曾說,倘使不能在語言上取勝,便不求助于思想;假若不能在思想上取勝,便不求助于義氣。以為師之見,思想上不能取勝,便不求助于義氣,這是正確的;而語言上不能取勝,便不求助于思想,則是錯誤的。因為思想意志乃意氣感情之主帥,意氣感情系充滿體內(nèi)之力量。思想意志所到之處,意氣感情必然到達,并有所體現(xiàn)。所以我說,要堅定意志,勿濫用感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