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再適齊國 首見宣王
“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p>
——《孟子·梁惠王上》
孟子在魏國時,是以賓客的身分和梁惠王交往的,并沒有接受爵祿。孟子對于做官一事,并不像當(dāng)時一般游士那樣熱衷和鉆營,是謹(jǐn)慎而有原則的。魏國人周霄就曾問孟子:“古之君子做官嗎?”
孟子答道:“做官?!秱饔洝吩唬骸鬃尤羧聼o君任用,便惶惶不安。到國外去,必帶謁見國君之贄禮,希望謀得官職?!斨t人公明儀亦曰:‘古之人三月無君任用,便需前往吊慰,一以示同情?!?/p>
周霄便問:“三月無君任用則吊慰,不也太急了嗎?”
孟子答道:“士之失位,猶諸侯之失國也?!?/p>
周霄又問:“孔子出國必帶贄禮,是何道理?”
孟子答道:“士之出仕,猶農(nóng)夫之耕田,農(nóng)夫出國難道會拋棄其農(nóng)具嗎?”
周霄追問道:“既然出任官職乃讀書人之迫切希望。而君子卻又不輕易接受官職,是何道理?”
周霄此問,顯然是針對孟子而發(fā)的。他想,孟子希望國君任用他,以施展其抱負(fù),卻又不肯輕易去謀求官職,這又是為什么呢?孟子于是答道:“男嬰誕生,父母愿其必有妻室;女孩落地,父母望其將來嫁個好夫君。父母此心,人皆有之。然而,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女便鉆穴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輕賤之。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但又厭惡不合禮義而仕。不合禮義而仕者,猶男女鉆穴逾墻之類也?!?/p>
孟子很清楚地指出,無論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原則,假若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那就是喪失了原則,做人還有比喪失了原則更可悲的嗎?
有一次,萬章也問到同樣的問題:“有人說,古之賢人伊尹利用烹飪之技接近商湯,向湯乞求,獲得商湯重用。真有此事嗎?”
孟子很肯定地回答道:“不,并非如此。伊尹耕于莘國之野,而以堯舜之道為樂。倘不合道義,縱使以天下之財富為其俸祿,他亦不回顧;縱有千駟系于面前,他看也不看一眼。不合道義者,他既不與人,亦不取于人。湯使人以厚禮往聘之,他安靜地說道:‘我何以要受湯之聘呢?我何不處于田野之中,由此而以堯舜之道為樂呢?’
“湯多次使人往聘之,不久,他翻然改變了態(tài)度,說道:‘我與其處于畎(quǎn)畝之中,由此獨(dú)以堯舜之道為樂,何不使今君為堯舜之君,使今民為堯舜之民,重現(xiàn)堯舜之世呢?天生萬民,之所以有先覺后覺之分,旨在以先覺者誨后覺,我自信為百姓中之先覺者,我須以堯舜之道教天下之民,喚其覺醒。當(dāng)今之世,能喚起天下之民者?舍我其誰呢?’于是伊尹想:天下萬民,無論男女,若有一個未沾潤堯舜之道之恩澤者,便是自己推其墜于溝壑也。他就是這樣以天下為己任,將天下重?fù)?dān)挑之于肩,所以來到商湯面前,說服湯伐桀而拯救萬民。
“我從未聽說過自己行為不正而能教導(dǎo)別人者,更何況先辱其身而能匡正天下者呢?圣人之行各有不同,對當(dāng)世之君主,或疏遠(yuǎn),或親近,或離去,或留戀,但歸根結(jié)底,皆潔身而自好矣,吾聞伊尹以堯舜之道乞求于湯,未聞其以烹飪之技而相湯也?!?/p>
孟子認(rèn)為,知識分子除要堅持原則和操守,所謂“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更要有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感,“使先知覺后知,使先覺覺后覺”,這樣文明才能繼續(xù)提升和發(fā)展,人類才有前途可言。
魏國又有一位名叫景春的縱橫家,對公孫衍和張儀這兩個出名的外交政客十分崇拜。有一次景商春向孟子說道:“公孫衍、張儀難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嗎?一怒而諸侯懼,安靜下來則兵革息,天下太平。”
孟子冷冷一笑說:“這哪里算得上丈夫!汝未學(xué)禮嗎?男子加冠,父訓(xùn)之;女子出嫁,母訓(xùn)之。母送女出門,告誡說:‘出嫁之后,要敬公婆,戒失節(jié),勿違夫意?!獘D之道,以順從為原則。至于男子,應(yīng)居于天下最寬廣之住宅——仁,立于天下最正確之位置——禮,行于天下最光明之大道——義;得志,與民同行陽關(guān)路;不得志,獨(dú)行其道,獨(dú)善其身。富貴不能淫(亂我心),貧賤不能移(移我志),威武不能屈(屈我節(jié)),此之謂大丈夫?!?/p>
在一個只崇拜英雄而不尊重道德的時代里,孟子的這番話,無異是一聲巨響,使張儀之流立即黯然失色??v然在今天,依然令人震憾?!案毁F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兩千多年來中國一切仁人志士、英雄豪杰的共同品格,這是人生價值中最值得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