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十五歲了，可看上去只有三十歲。這不是吹牛，事實如此，斯坦利，親愛的。如果當時我有現(xiàn)在的閱歷及其他什么的，我希望自己才二十歲。大概每個我曾經嫁過的男人都覺得有義務提醒我，我的情感年齡才三歲。我的生活經歷卻像那個八十多歲的人，她名叫薩樂美，蒙著面紗，就在朗德海公園的游樂場里，我得說，她看上去極像過去常在利茲大街賣春的瑪麗·奧萊麗。她告訴我，我到了九十九歲會開竅的，蒼天不容啊。此刻，斯坦利，當你在明格斯大膽地盯著我時，我十六歲。我千真萬確又成了十六歲。你滿意了吧？”

斯坦利和杰茜緊挨著坐在蘇活區(qū)意大利咖啡館的高腳椅上，那里滿是深夜狂歡者，他們眼睛充血，鬧哄哄地聊著天。辛拿特拉、史泰龍、卡波尼，沿樓梯的墻上掛一排肖像，他們都身著昂貴的西服，清一色美籍意大利人，笑容滿面的，像燈火般點亮了人們去往洗手間的路。上世紀50年代以來，這里的裝飾沒多大變化：綠黃色的油氈磚，長形的鑲板鏡，人們呷著大杯的本城極品卡布奇諾，凝視著那些鏡子。

杰茜穿著低胸的藍色雪紡寬松上衣，一件羊皮短夾克優(yōu)雅地搭在肩膀上。仔細看，可以發(fā)現(xiàn)毛皮領子有些禿了。她那淡褐色的雙眼最引人注目，眼影粉和眼線膏呈現(xiàn)煙熏效果，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有意而為。它們煙熏般朦朧、神秘，一副自顧自的、對外界毫不在意的樣子，盡管在瑪琳·迪特里?？磥?，外部世界就是用來自省的。即便她的眼神不算那么天真，可那圓潤、淡褐色的臉龐也讓她的歲數(shù)小了一半。豐厚的雙唇，嘴角上還殘留著栗色的唇膏，一副愛發(fā)脾氣的樣子。長長的辮子被黑色天鵝絨發(fā)帶系在頭頂，辮梢凌亂地垂在有魯本斯①畫風的雙肩。

這會兒，杰茜對鏡中的自己沉醉不已，而斯坦利也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他覺得杰茜動人極了，豐滿性感，她在明格斯時對顧客同樣也很優(yōu)雅，斯坦利覺得那可是個熱鬧場所。此刻，鏡子里的杰茜在他面前仿佛是美妙的海市蜃樓。

斯坦利有一張典型的加勒比人的臉，在別人看來，這樣的臉很有魅力，可他每次看自己都會很吃驚，覺得自己長得太乏味了。這是一張等著別人過來攪和幾下的臉，他想，可來的人卻沒意識到這里早已被很多航海者裝貨登艙過了。他那明亮斜挑的雙眼遺傳自某個倒霉的男人，那人從澳門島航行出發(fā)，曾在遙遠的西印度群島甘蔗園里干過幾十年的契約雇農。他寬闊而亮堂的前額則得益于某位祖先，那人曾在西行的大型帆船的貨艙里躺過，船在浪花中傲然挺進，浪頭跳起來就像透納風景畫中的白色火焰。他長著蘇格蘭貴族農場主特有的薄嘴唇，脆弱敏感的上唇有著上揚的曲線，就像下唇氣流般畫線上跳躍的浪尖，微微帶著點自怨自艾的味道。

兩人的交談很順利。

“我怎么可能忘掉十六歲。那時學校去黑池旅游，還有那個叫柯蒂斯的男生。九個月后我就有了特里；他這會兒在澳大利亞。他年紀更小的那會兒，我常偷偷地溜出去，到音樂酒吧和小酒館里打工，等我悄悄地返回時，他就在那里，好好的，還睡著呢。現(xiàn)在我可沒法這么干了，是吧？福利部門不允許。曾經收到過他的賀卡，上個圣誕節(ji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