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很香,連鄧普斯特太太進來打掃房間都沒把他吵醒。直到她收拾停當,把早餐也端上桌子,來敲他的屏風時,他才醒過來。昨晚學習了那么久,他現(xiàn)在仍感覺有點累,不過一杯濃茶下肚后,他又神采奕奕了起來,于是他又拿上書出去散步了,還帶了幾個三明治,免得到時候急匆匆地趕回來吃午餐。他在城外的榆樹叢中找到了一個可以安心學習的地方,一整天都待在那兒研究他的概率論?;丶业穆飞纤盏搅嘶萏貪h太太那里,想要跟她道謝。從窗戶里看到他遠遠走過來的身影,惠特漢太太趕緊跑到門邊,招呼他進屋。她上下打量著他,搖著腦袋說:“你別勞累過度了,先生。你的氣色比先前差多了。學習到那么晚,又那么用功,誰能吃得消??!對了,你給我說說,你昨晚是怎么過的?我擔心得一宿沒睡好!還好今天早上鄧普斯特太太告訴我說你一切都好,她去給你打掃房間時你睡得正香呢?!?/p>
“噢,對,我很好,”他笑著答道,“那些‘鬼’至今還沒來騷擾我。只是那些老鼠可真煩人,它們就跟一個馬戲團似的,我給你說,到處都能見到它們的影子。還有一個又老又丑的魔鬼一樣的老鼠居然還坐在我壁爐邊的椅子上,我不拿火鉗打它它還不肯走,后來它躥上了警鐘的繩子,不知道往哪兒去了——太黑了,我沒能看清楚?!?/p>
“上帝啊,可憐可憐我們吧,”惠特漢太太說,“又老又丑的魔鬼,還坐在壁爐邊的椅子上!你要小心啊,先生!千萬要小心!玩笑話說多了也會成真的。”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p>
“又老又丑的魔鬼!說不定就是個老魔鬼。打住,先生,你別笑,你們年輕人總認為讓我們老年人擔驚受怕的這些東西很可笑。好吧,好吧,先生!但愿上帝能讓你一直笑到最后。那樣我也就沒什么好替你擔心的了!”看到他的不以為然,她也暫時拋開了憂慮。
“噢,請原諒!”馬爾科森說,“請不要認為我很無禮,我只是不能接受那樣的想法,怎么可能是老魔鬼自己坐在了我的椅子上!”一說到這兒他又忍不住笑了。他起身告辭,準備回家用晚餐。
這天晚上老鼠出來活動的時間較之前一天晚上更早。事實上,在他還沒到家時,它們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等到他出現(xiàn)在門口時它們才收斂了下去。吃完飯后他在爐火旁邊坐了一會兒,抽了一支煙,然后才清理好桌子開始學習。今晚,老鼠比昨天更加猖獗。它們不停地上躥下跳、東躲西藏、追逐抓扯!它們的膽子越來越大,從護墻板的洞口和縫隙里爭先恐后地探出腦袋,眼睛一閃一閃的,就像跳動的火苗??墒菍τ谒麃碚f,它們的目光已經(jīng)不再邪惡了,只是它們的淘氣讓他無可奈何。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甚至還躍躍欲試地躥上了地板。馬爾科森決定發(fā)出點響聲來嚇唬嚇唬它們,于是他用手重重地敲著桌子,還兇狠地吼著“噓,噓”,它們才落荒而逃。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馬爾科森再次沉浸在自己的課本中。
突然,室內(nèi)又像昨晚那樣鴉雀無聲,他停下了筆。老鼠的嘈雜聲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只剩下讓人發(fā)毛的寂靜。他記起了前一晚發(fā)生的怪事,于是本能地轉過頭向壁爐旁的椅子看去。一陣奇怪而恐怖的感覺霎時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在那個高靠背的橡木椅子上,又坐著那只碩大的老鼠,還是像昨天一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本能地抓起了手邊的書朝著老鼠砸了過去。不幸的是他沒砸準,老鼠依舊安然無恙地端坐著,于是他又重演了昨晚用火鉗襲擊它的那一幕,差點被打中的老鼠再次順著警鐘的繩子逃跑了。奇怪的是,它前腳剛走,后腳那些噪聲又重新響了起來。這次馬爾科森還是沒能看清楚它到底是從哪兒消失的,他的燭火燃得低,照不到房間頂上的部分。
他看了看鐘,已經(jīng)快到午夜了。他生了火,給自己泡了杯茶。他已經(jīng)溫習了很多功課,覺得自己可以適當放松一下,抽支煙或者是做點其他什么。點上煙時,他想到明天得去弄一個捕鼠夾,由此他又開始冥思苦想那老鼠到底是從什么地方消失的。于是他又點亮了另外一盞燈,把壁爐右邊的墻面照得亮堂堂的。他把自己所有的書都拿到了手邊,準備一看到老鼠的身影就砸死它。他還拿起警鐘的繩子放在桌上,把燈固定在了它的尾端上。觸到繩子時,他不由得暗自生疑,這么結實的繩子,又許多年沒有用過,居然還能如此柔韌!“甚至可以把人吊死?!彼俺隽诉@樣一個念頭。一切準備就緒后,他又環(huán)顧了一眼四周,沾沾自喜地說:“來吧,我的朋友,這次看我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他又坐回去繼續(xù)學習,盡管起初被這一系列事情煩擾,但他很快又徜徉在了數(shù)學的天地里。
他再一次被周圍的風吹草動驚醒。這一次倒還不只是突然的寂靜,還有那微微擺動的繩子,燈也跟著動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身邊觸手可及的一大摞書,隨即又將目光轉向了繩子上面。他看到那只大老鼠從繩子上面滑了下來,坐到橡木椅子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他。他悄悄用右手拾起一本書,瞄準目標砸了過去。大老鼠敏捷地躲開了。他一本接一本地往它身上砸,卻沒有一次得手。當他舉起手中的最后一本書時,那老鼠尖叫了起來,像是很害怕。這更讓馬爾科森不顧一切地砸了過去,這次他總算沒有失手,對面?zhèn)鱽硪宦暢翋灥木揄?。老鼠非??謶值卮蠼?,它憤憤地瞪了馬爾科森一眼,順著椅背跳上了繩子,就像一道閃電一樣爬了上去。繩子末端的燈被這突如其來的猛烈沖擊震得晃了起來,幸好燈座很沉,才不至于倒下去。馬爾科森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只老鼠,看到它跳上了護墻板的板條,從墻上掛著的一幅巨幅照片中的洞里消失了。由于照片上面覆蓋的塵土太厚,那個小洞很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我明天早上再來看看我這朋友的住所?!彼呎f邊走過去收拾散落一地的書,“壁爐邊的第三幅,我可不能忘了?!彼槐颈镜匕褧鴵炱穑炖镞€嘟噥著,“圓錐截面沒打中它,旋轉波也沒有,基本原理沒有,四元數(shù)沒有,熱力學還是沒有。那么就是這本了!”撿起最后這本書時,他不由得呆住了,臉上瞬間閃過了一絲蒼白。他不安地四處看了看,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喃喃自語道:“母親給我的《圣經(jīng)》!多么奇怪的巧合!”他坐了下來,那些老鼠又開始搗亂了。然而它們卻并沒有打擾他,相反的,它們的存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讓他安了心。但是他卻無法集中精力學習了,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透過東邊的窗戶滲透進來時,他頹廢地癱倒在了床上。
他睡得很沉,但總是被接連不斷的夢驚擾。上午鄧普斯特太太喚醒他時,他看起來很是心神不寧,有那么一刻他竟像是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方。他的第一個問題把清潔女工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