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聞

被紳子發(fā)現(xiàn)的時候，幾個街頭的混混正在追打我。我躲在鴿山街最骯臟的垃圾堆里，聽著混混們叮叮當(dāng)當(dāng)罵罵咧咧地找我。這個時候紳子出現(xiàn)的。紳子問混混們折騰什么，混混們嘿嘿地笑，紳子大吼一聲“小兔崽子，垃圾堆兒里也值得你們折騰！”混混們就跑了。紳子轉(zhuǎn)頭吐了煙頭兒，罵了一聲“操”，就看見了我曲卷在一塊十分不干凈的沙土上。我的頭剛才給混混們重?fù)袅艘幌拢瑤缀趸杳??；秀敝形铱匆娂澴幼呦蛭遥爝^手來。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紳子的家里了。還是頭疼，不敢晃動。我知道我是在床上，身體下面是絲棉質(zhì)地的床罩，天花板上有吊燈，墻上有掛鐘。我繼續(xù)曲卷著身體，稍稍地動了動。弄出了點兒與床罩摩擦的聲音，驚動了正伏在桌子上的紳子，他說，“竹葉，你醒了嗎？”

這個名字好耳熟。我記得是我跑出來的那家飯店的名字，沿著這個頭緒我繼續(xù)想，為什么紳子會這樣叫我？他并不知道我是誰就直接這樣叫我，那他一定是去過那家飯店，也許是常去，只是我沒注意他，而他是一定注意過我的。

我很喜歡“竹葉”這個名字，它用在我身上很般配。但現(xiàn)在被紳子這樣一叫，我便想起了在那飯店的日子。這個回憶很痛苦。我在一直回避著卻回避不了。因為我落到這步田地就是因為我跑出了“竹葉飯店”，而我必須跑出來。流浪在鴿山街要比留在“竹葉飯店”里稍稍有一點兒自由。

“你醒了？我給你擦了身子，你干凈了。頭上有個傷口我給上了點兒藥，沒事了。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這里有些罐頭，還有保鮮的蔬菜水果什么的，都給你放床上了，你餓了就吃吧?！?/p>

紳子在沖我笑。他的牙齒好白啊，笑容和善得像菩薩一樣。

我把眼睛睜得很大，慢慢地眨了一眨。我微微張了張嘴，想用舌尖潤潤嘴唇兒，啊，好疼，我動一下頭上就疼，我只好把頭又伏在床上了。

“呵呵，難受？哦，你不用說話我知道你不會說話。其實我也不會說話，我沒有人可說話。找到你就和你說話吧?！?/p>

這個屋子看上去是干凈的，至少比飯店那里干凈。我從鄉(xiāng)下來到這鴿山街，只進過兩間房子，那個飯店熙熙攘攘的和紳子這里清清靜靜的。我喜歡安靜，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只有鳥叫蟬鳴伴著我，到城里我受不了耳膜的強刺激?？赡苁俏姨焐粫f話的緣故，我喜歡我的安靜被安置在同樣的安靜中。

身上被紳子擦得很干凈了，我自己已經(jīng)聞不到酸臭的味道。紳子的屋子里煙味兒大些，但我還能適應(yīng)。我沒有心思，幾乎不動地躺在床上。已經(jīng)是傍晚，天黑得很快，屋子里開了燈，開了電視機，紳子的電話響了幾回他也沒去接。掛鐘敲了１０下的時候，紳子打著哈欠要睡覺。他毫不在意我的存在，脫光了脊梁，過來一把抓住我，就勢躺在床上蓋上薄被子。我和他睡在了一個被窩兒里，我掙扎了一下，頭臉正挨在他的腋窩兒，涌上來的一陣心悸讓我不能再動了。

紳子的身體好溫暖。

紳子是有事情做的，我不知道他做什么，但他早早地就起床出去，我想他一定是有事情做。我被留在房子里。早晨他臨走時對我說，要我乖乖的，不要亂跑，跑到街上不是餓死也會被打死的。我信他這句話，我餓了好久了，也被混混們打破了頭。

曲卷在紳子的床上，我享受到最舒服的感覺了。床上還有紳子的余溫，甚至還有他身上的汗味兒和煙味兒。過去的一夜里，我得到了紳子的溫存，我在太陽重新升起后對自己說，我愛上了紳子。

我還不敢肯定紳子能讓我在這里住下去，我想我盡量乖一點兒，不打擾他任何生活，只給他做個伴兒，那他還是有可能讓我住下去的。鴿山街的居民們很多養(yǎng)狗養(yǎng)貓養(yǎng)鳥的，紳子留下我，要是當(dāng)我是個貓狗養(yǎng)著，那我已經(jīng)幸福死了，也許紳子能知道，我比貓狗更懂事更溫順更無聲息。

紳子給我留下了一些加工好的肉片，他對我說，要是嫌不好吃，他再弄別的給我吃。他的話真的給我感動。我吃了一點兒，覺得應(yīng)該活動活動，不然我的骨節(jié)會恢復(fù)得很慢，長久的疲勞在一次舒心的休息后，身體要疼上一陣子，我想活動一下把這些疼痛揮發(fā)掉。我試著抬頭，走下了床。

很普通的水泥地面，和我的身體一樣冷。我是冷血，身體始終是涼的，所以地面上的溫度對我沒有什么刺激，就像在鴿山街的任何地方一樣。下床的震動叫我又一次回憶起了昨天以前在街上流浪的日子。我打了冷戰(zhàn)，把眼睛閉上了一會兒，這會兒我祈禱了，祈禱我流浪的日子在今天告終，祈禱紳子對我的溫存持久下去，就像過去的第一夜一樣。這一夜，我根本就沒有睡眠，我聽到紳子叫了我無數(shù)聲“竹葉”，他在被窩兒里和我嘻嘻哈哈，說我弄癢了他。我不敢在他的懷里動，只是羞澀地纏著他的臂膀。

紳子對我為什么好，是個迷。我怎么也不會知道的，我不能說話，也不會寫字，我沒有好的方式方法問詢我想知道的東西，就像我無法知道街上的混混們?yōu)槭裁醋反蛭乙粯印Ｔ诒蛔反蛑暗臅r間里，我為什么被人送到了竹葉飯店我至今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只是在飯店里我看到了我可能不該看到的，我決定離開那里。那天，飯店的老板簡直是個惡魔，雖然他不是對我，是對和我住在一起的一個和我一樣安靜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