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于1986(2)

王小波門下走狗:第三波 作者:歡樂宋


比如,他喜歡聽鏟子刮鍋底的聲音,喜歡留長指甲在石灰墻上抓,他床邊的墻上布滿了他的指甲印。比如,我和他一起摘紅了的枸杞,他的手被枸杞枝條上的刺戳破了,我問他疼不疼,他說他是“明知故犯”的,他看見有刺的東西就有抓一把的想法。他還說,人身上有一塊疼的地方,你就會去留意,去想著它,如果都很舒服,那倒很沒勁了。比如,他走在那條一邊的籬笆墻的石頭路上,時常會從口袋里掏出五分錢硬幣揚手就往人家籬笆里扔,五分錢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用它可以買一包杏肉或者杏話梅,他說就是喜歡自己失去好東西后的感覺。比如,有一次,他從我們學校的樓梯上下來,腳后跟在樓梯的邊上一蹭就掀開了一塊皮,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可他越是這樣就越是加深了我對他的崇拜。

一個休息天的早晨,媽媽和奶奶不知為什么又大吵大鬧了起來,居然一個拿起了菜刀,一個拿起了臉盆。我看多了也并不覺得可怕,就自己端了碗粥到窗臺上去喝,因為我知道窗臺下會聚集起許多看熱鬧的人,我沒事兒一樣的喝粥,或許能讓他們懷疑不是我們家在吵架,還能為我們家爭點面子??磥磉@招并不靈,看熱鬧的人還是伸著脖子往我們家窗戶里看,正在我快沉不住氣的時候,氣喘吁吁的媽媽沖到窗前,一把奪過我手里的碗,把盛下的那半碗粥潑向窗外,沖著樓下嚷,看什么看!樓下傳來一陣噓聲,她又轉(zhuǎn)過頭來瞪了我一眼叫我“滾出去”。我含著眼淚,委屈地“滾出去”了。

秋天的風很干燥,我臉上已經(jīng)開始褪皮了,風一吹,流過淚的地方腌得生疼。快到孫晨家的時候,我的心情已經(jīng)好了大半。順著黑漆漆的樓道上去,鼻子里滿是樓底公共廚房傳來的蔥姜味,在狹窄的過道里,我看見孫晨居然和李燕在一起玩“過家家”。

李燕看見我,高興地拉著我,要我做她和孫晨的兒子,顯然她已經(jīng)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凈了。我說,你們怎么還玩小毛頭玩的游戲啊。我臉上也帶著孫晨和我說話時常帶著的那種微笑,而且故意把“小孩子”說成“小毛頭”??蓪O晨并沒有生氣,只說了句“姐姐在洗澡,我們只能在外面”,接著繼續(xù)扮起爸爸坐在竹椅上看連環(huán)畫,李燕看孫晨進入了角色,也就繼續(xù)她的工作:用紙頭做衣裳。

李燕怎么和孫晨要好的,我已經(jīng)不去想了,耳邊只有孫晨姐姐洗澡的水聲。我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他家門上的氣窗開著,從斜開的窗玻璃上居然可以倒映出他姐姐光著身子在洗澡。雖然是白天,但屋里拉著簾子,亮著昏黃的燈,彌漫著薄薄的水汽,玻璃上的影子不很清晰。她站在一個大木盆里,背對著門,背上的皮膚亮亮的、濕濕的,在燈下一晃一晃。她的身子不胖不像我媽媽那樣,但也不像我見過的和我一般大的女孩的,總之,那是我見過的最適宜的身子。我正看得出神,孫晨突然回過頭來,看看我,又抬頭看看氣窗,然后帶著一絲詭秘的微笑回過頭去。我像是被他看透了心思,手足無措。就在這個時候,門開了,只聽見他姐姐叫了聲“進來吧”,我就跟在孫晨和李燕身后進了屋子。

窗簾已經(jīng)拉開,九、十點鐘的陽光斜照在墻角邊的一張上下鋪的床上。上鋪一條淡粉色的被子還沒有疊,枕頭邊還有幾本書,這是他姐姐的床。我和李燕坐在下鋪,也就是孫晨的床,床頭的墻壁上又多了許多手指甲抓過的痕跡。孫晨坐在剛搬進來的椅子上。屋子里的水汽還沒有完全散去,在陽光下飄飄渺渺,很好看。屋子里還有一股很好聞的洗澡留下的檀香皂的味道。孫晨姐姐一邊用干毛巾擦著頭一邊從里屋出來,水珠還順著頭發(fā)滴在那件又寬又大的襯衫上,襯衫遮住短褲,只露著兩條很白的腿,這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她沒穿褲子的感覺。她跑來徑直坐在了我的邊上,檀香皂的香味更加濃烈了。九、十點鐘的陽光照在她干凈的臉上,皮膚變得透亮,而且像蒙上了薄薄的一層粉。我再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你們等一會兒去哪兒玩?”

“我們還沒決定呢?!崩钛嗖辶艘痪?。

“隨便去哪兒,反正爸爸出差了,媽媽出去打牌,可能晚上才回來?!睂O晨也來了興致。

“就算這樣,你也不能回來太晚?!?/p>

“那你跟我們一起去玩好不好?”我終于沒有痕跡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不行,我馬上也要出去了,你們?nèi)グ桑瑒e闖禍就行。”說著她起身回里屋去了。我們就討論到底去哪兒。去哪兒其實并不重要,討論去哪兒倒是很開心的一件事。

骨 灰 盒

我們小學校后面有一片農(nóng)田,田中央有一條河經(jīng)過,河岸上長著一排野桑樹,野桑樹的葉子不像家桑樹那么規(guī)則,樹上時常還可以捉到幾條黃的綠的野蠶。河邊有一條廢棄了的水泥船,我們常常偷了人家籬笆上較粗的竹竿,把船從河的這頭撐到河的那頭。

十月的陽光把河兩岸的菜地曬得暖烘烘,一股發(fā)酵過的大糞的味道蒸騰上來,這味道并不難聞,但聞的人想睡覺。

在河邊我們居然碰到了我們的同學也是我的鄰居排骨一個人在玩,他叫邵杰但長得精瘦精瘦像排骨,人又好動,而且膽小,我們干脆就叫他排骨。排骨和我一樣在五歲的時候成為了我國第一批獨生子女。排骨的爸爸膽也小,經(jīng)常被排骨的媽罰睡過道,上夜班的人回來,一腳踩在了軟軟的排骨爸爸的肚子上嚇得大叫救命,他還得忙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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