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于1986(3)

王小波門下走狗:第三波 作者:歡樂宋


排骨看到我們又驚又喜,拉著要我們?nèi)タ此l(fā)現(xiàn)的寶貝。我們跟著他來到了河邊的一棵桑樹下,他用手一指“喏,就是這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只打開了的盒子,盒蓋上鑲著玻璃,還雕刻著松樹和仙鶴。盒子里露出了一小塊紅布。孫晨頓時感興趣起來,折了一段樹枝要去挑那塊紅布,看里頭究竟藏著什么寶貝?!斑@里頭會不會是‘四人幫’放的炸藥?”李燕的話讓大家陡然緊張起來。邵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有孫晨沉得住氣,他想了想說:“炸藥為什么要放在這么漂亮的盒子里,不是更加顯眼嗎,再說盒蓋開著,一定已經(jīng)被人動過了?!彼@么說,我們也都覺得有道理,于是又都責(zé)怪起李燕,女孩子真沒用,就會瞎咋呼。李燕被弄得很委屈的樣子。

盒子靠近水面,孫晨握著樹枝,手伸得老長才夠著。樹枝一下就挑開了紅布,大家?guī)缀踉谕粫r刻往后退了一大步。事情真沒有李燕預(yù)料的那么可怕,爆炸沒有發(fā)生,那紅布里都是一些白色的像木屑一樣的東西。這是什么呢?

“是骨灰盒!”我不知哪兒來的靈感,或許是我參加了不少葬禮的緣故。隨著我這一聲大叫。四個人同時轉(zhuǎn)身瘋叫著朝菜地里狂奔而去。

跑到田那頭的田埂上,我們倒在了地上,頭下枕著軟軟的草,耳朵里是自己的喘氣聲和咚咚咚的心跳,眼睛里是一大片天空,上面飄著奇形怪狀的云,太陽一會兒被遮住,一會兒露出來,我閉著的眼睛里也隨著紅一陣黑一陣。

“你們說這里怎么會有骨灰盒呢?”

“也許原來這里就是墓地?!?/p>

“也可能是哪家大人死了,家里不想花錢,就把骨灰盒丟在這里了?!?/p>

“你們說人死了會不會變成鬼呢?”

“老師說過世界上是沒有鬼的。”

“老師沒有看到過,怎么就能肯定沒有呢。”

“我奶奶就跟我講過她碰見過鬼,一個白胡子老頭,頭一回過來,原來是我已經(jīng)死了十幾年的爺爺?!?/p>

“那么剛才那個骨灰盒里也有鬼嗎?”

“有保證有,就不一定會在那個盒子里?!?/p>

“那我們打翻了骨灰,鬼會不會來找我們?”

沒有人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

太陽當(dāng)頭照的時候,我們正在收獲過的蘿卜地里搜尋被遺漏的蘿卜,不知怎么看著白白的蘿卜,總讓我聯(lián)想到孫晨姐姐那美麗的背部。田里的大喇叭里響起了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這回是講槍挑小梁王。聽到一半,大家的肚子餓了,就各自提著幾只蘿卜回家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孫晨的姐姐在我們新村的小花園里站著,一個和他一般大的男的手里捧著兩塊大冰磚朝她跑去。我頭也不抬地朝家走去,生怕被她發(fā)現(xiàn)。

地 震 了

地震了。興山這地方也常有震感,震中心大多遠(yuǎn)離縣城。一地震大家就害怕地往外跑,但沒有一次地震有樓塌下來的,原因是震級不夠,像是故意掃大家的興。也有處驚不亂的,孫晨家就是。孫晨的爸爸是地質(zhì)學(xué)家,會不會出事他應(yīng)該最清楚,所以哪次看到他爸爸也下樓了,應(yīng)該就可以判斷會有樓塌了。

這次地震發(fā)生在夜里十點鐘,我的感覺是最靈敏的,我總能在樓下傳來騷亂聲之前先叫一聲“地震啦”,好像這次地震是我第一個向這個城市預(yù)報的。我甚至想哪天我故意在半夜里大叫一聲“地震啦”,或許真會有不少人涌出屋子的。奶奶和我穿戴好疾步走下了樓,在擁擠黑暗的樓道里我摔了一跤,奶奶一把拖起我繼續(xù)往下走。爸爸媽媽碰到這種情況是從來不出去的,他們思想是,地震是逃不了的,與其死在外面,還不如死在家里。

樓下,已經(jīng)有許許多多的人,手里都揣著個小包,那一定是家里最值錢而且方便帶著的東西。他們一攤一攤聚集著,談?wù)撝卣鸢l(fā)生時那一剎那的感受,還不時地仰起頭看看自己家的窗子,仿佛逃下樓的目的就是為了交流感受。奶奶要去找談得來的小姊妹,我說我就去前面的花園玩玩,奶奶說那也好花園空地大,安全,不過她一會兒就來找我叫我別走遠(yuǎn)。

對于我們來說,地震的好處是增加了一次我們在夜間集合的機(jī)會。

花園里也站滿了人,也都聊著天看著自己家的方向,等待著余震的發(fā)生。我并沒有在那兒找到孫晨,只看到孫晨他姐姐站在一棵香樟樹下和上次那個請她吃冰磚的男孩有說有笑,好像這么多人當(dāng)中只有他們倆是和剛剛發(fā)生的事件無關(guān)。我現(xiàn)在才看清那男的長什么樣,瘦高的個子,穿著一條喇叭褲,頭發(fā)長得遮住了眼睛,頭還一甩一甩的,看著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我剛想躲開,她叫住了我:

“你怎么一個人?孫晨不是找你們?nèi)チ藛???/p>

“我也在找他呢?!?/p>

“你看見他就告訴他讓他早點回去,不會有事了?!?/p>

我頭也不回就向外面走去。背后傳來一陣笑聲,我知道他們一定在笑我傻。

在花園邊上的一個井臺邊,斜射的路燈把一群人影子投在了一堵墻壁上,墻壁上依稀還能看見“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這幾個字的輪廓,我們的影子被放得老大,比這幾個字還高大,一晃一晃有些嚇人。我走近才看見邵杰和一群我不認(rèn)識的人圍在井的四周,邵杰也未必認(rèn)識他們,只是這種非常時候大家都可以成為朋友的。其中只有一個憨大我們都熟悉,他的確比我們大,額頭上還有一堆皺紋,平常里我們叫他“神經(jīng)病”,他還笑嘻嘻地答應(yīng)我們。他從來不生氣,就是喜歡笑,一笑眼睛鼻子就都擠到了一塊。憨大看到多來了一個人,沖著我又傻笑了起來。邵杰看到我來了就告訴我說,前面有人看見井底冒泡泡,井底冒泡就說明還要地震。我說你們看見了沒有。他搖搖頭。憨大早又鉆到了井邊。憨大個子矮,雙手吃力地?fù)沃?,井上深深地刻著“備?zhàn)備荒”四個字。憨大兩只腳各站在一個“備”字的最后一橫上,努力地伸長脖子。我也走到井邊鉆到那群人中間好奇地探出腦袋。一汪水被路燈照得像一面鏡子,周圍一圈是我們的腦袋。水里沒有一個水泡,就連一絲水紋也沒有??吹脝握{(diào)了,水里黑黑的頭影一個個減少,亮晃晃的水面在增加。最后只剩下了三個頭,大一點的是我,小一點的是邵杰,只露出半個的是憨大。最后還是憨大往井里吐了口痰,把我們的投影攪了個稀巴爛,憨大開心地笑了,井底里也傳來了憨大共鳴十足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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