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發(fā)生過,便烙在了心里,即便終有一日會模糊,會被替代,也再不可能遺忘,永遠(yuǎn)不能。
待返回涼州時,已然日落西山。夜色上蒸,空氣驟然涼了下來,遠(yuǎn)處的原野鄉(xiāng)景早已融在深藍(lán)濃霧之中,成了幕布上隱隱突顯的暗紋。暮鼓罷,涼州城已起了宵禁,城門閉合。城頭上星星火把映著守城將士的面龐,離得遠(yuǎn)了,看不清神采,但星眸點點中燃燒的光,仗著跳躍的紅焰,不知緣何竟仿佛近在眼前。
扮作天軍的胡人抬著藺姜到得城下,不待開口,城頭已先有人問:“來者何人?”
突厥人多不通漢語,口音也濃重,便將英吉沙推到藺姜身旁,叫她應(yīng)聲:“白日里隨大將軍出城護(hù)送西突厥使臣的。突厥狗背棄盟約,陳兵邊境,我們遭了伏擊。藺將軍身受重傷,你們快設(shè)法接應(yīng)!”她本不愿替突厥人喊話,無奈有胡卒暗中將刀比著藺姜,她也不敢大聲喊出實情,只得含糊暗示,并不叫守將快開城門。
那城頭守將聞之又問:“天黑了,看不清。給個火光來瞧!”
很快胡人們便燃起一支火把。灼熱灑在染血殘破的大旗與藺姜的臉上,陡然明亮,逼得他不由自主地偏頭閉了眼。
“真是藺將軍!”那城頭守將細(xì)看下驚呼,“速速放下吊橋,快開城門!”
軍卒們聞風(fēng)而動,不一時吊橋便吱吱呀呀平落下來,城門大開。
值此剎那,忽聽得殺聲大作。憑借夜色躲藏暗處的西突厥馬軍們似黃蜂群撲,馬蹄亂奔,震得大地顫抖,護(hù)城河中水紋四起,吊橋也仿佛要被踏折了一般,在鐵蹄之下哀鳴連連。
胡騎殺來,亂刀先砍倒了幾名城門衛(wèi),勢如巨浪卷城,灌門而入,足有兩千余騎,全涌在甕城內(nèi)。
然而,下一刻,周遭卻忽然大亮起來。
瞬間,城頭豎起無數(shù)火把,燁燁火光大盛,猶如浴火長龍盤旋城上,幾乎將一方潑墨天幕燒成紅鐵。吊橋收起時的轟隆悶響仿佛鍘刀輪軸的死決之音。震天戰(zhàn)呼下,那玉冠豐神的男人仿佛從天而降,不知何時已立在城頭,身后招展大旗上,一個白字好狂狷威武。
“幾日未見,王子愈顯得英姿勃發(fā)了。多謝王子美意,護(hù)送我藺賢弟還來?!卑邹挠诔穷^上抱拳一禮,似笑得十分平易可親。他并不著甲胄,尋常衣袍在這森寒兵戈陣前,顯得極單薄,卻自有一股精神氣概,不容小覷。
西突厥兩千馬軍,在寬闊草原是狼虎鷹師,如今困于一方甕城,難以施展,當(dāng)真虎落平陽。斛射羅這才知中計,不禁羞惱大恨,“姓白的,你使詐暗算!”
“原來王子勾通鷹師伏殺我軍就不叫‘使詐暗算’?先祖有句老俗語:‘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踝赢?dāng)那一把火真燒得死我,倒是很瞧得起白某人?!卑邹睦湫σ宦?,話音未落,滿城將士呼應(yīng)之聲已振聾發(fā)聵。
斛射羅心急嘴拙,恨得百爪撓心,連怒容也似要抽搐起來,“你別以為你站在城上我就射不下你來!”他怒叫一聲,幾名胡弩手已拉開十字弓,上箭對準(zhǔn)白弈。
白弈非但不退,反愈發(fā)笑得冷冽,“好,不如就比個高下,看誰家的弓強箭厲?!毖粤T,他一揮手,霎時滿城搭弓,黑漆漆的箭鋒一望似有無數(shù),仿佛玄鐵鍛鑄的釘板,眼看就要四面落下。
若真是箭如蝗落,這甕城之內(nèi),瞬間就要死傷無數(shù),血流成河。便是慣于彪悍天地的突厥人抬頭見了這般陣勢,也不由得心生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