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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節(jié):第十一章點點滴滴(4)

魯迅傳 作者:許壽裳


魯迅在南方扶植朝花社的同時,在北方繼續(xù)支持著另一個青年文學(xué)團(tuán)體未名社。5月中旬,魯迅赴北平探望母親,趁著這個探親的時機(jī),多次走訪未名社的朋友,在精神上給予他們很大的力量。

1925年魯迅在北京大學(xué)教書時扶植成立的未名社,并沒有什么宏愿,然而卻有勤勤懇懇的努力和切切實實、點點滴滴做下去的毅力。魯迅向來不喜歡那種一哄而起,一哄而散的習(xí)性,因此,對于他們這種鍥而不舍的精神和堅定的事業(yè)心,是很激賞的。魯迅到北京時,未名社的骨干韋素園正得了很重的病,住在西山病院里。

對于韋素園這樣默默無聞地工作,靜靜地把生命消融在中國文化事業(yè)中的人,魯迅是欣賞的。中國文化事業(yè)當(dāng)然需要天才,然而也很需要養(yǎng)育天才的平凡的泥土。他說:"是的,但素園并非天才,也非豪杰,當(dāng)然更不是高樓的尖頂?;蛎麍@的美花,然而他是樓下的一塊石材,園中的一撮泥土,在中國第一要它多。"魯迅到北京后不久,就和李霽野等四人到西山醫(yī)院去探望他。

聽說魯迅要來探望自己,素園高興極了。自從來到西山病院,伴隨他的只有疾病與寂寞,他常常想起魯迅,常給魯迅寫信,今天竟然來了,這是多么難得呵!魯迅來的前一天,他就讓人幫忙把小房子打掃得干干凈凈,又請廚房的大師傅幫助,準(zhǔn)備好明天的午餐,還把自己喂的幾只小雞,挑了兩三只大的,請大師傅做盤可口的、魯迅喜歡吃的菜。

5月30日早晨八點,魯迅就到了醫(yī)院??吹剿貓@的皮膚因為日光浴而曬黑了,精神也還好,心里感到踏實些,然而他心中又很快地浮起一陣悲哀,他想起這個把才智默默地贈予別人的人,被疾病折磨得幾乎不行了。一年前,就接到他從這個病院里發(fā)出的信,而且是伏在枕頭上寫的,那時就衰弱得坐不起來。以后又接到他翻譯的果戈理小說《外套》的精裝本,那似乎是一個最后的紀(jì)念品,譯者也已覺得生命臨近最后的時節(jié)了?,F(xiàn)在這個病弱的友人就在眼前,而且那么高興,而在這之前他就在這里痛苦地靜臥著,在另一個陰暗的世界門口掙扎著,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痊愈還是等待死亡。想到這里,魯迅感到一種難言的悲涼,他想到這樣一個甘當(dāng)泥土的善良人,一個在默默中生存、勞動、無所企求、無所奢望的知識分子,卻得不到社會的尊重,連他的愛人也因為他沒有痊愈的希望而離開了他,與別人訂婚了。于是,魯迅又感到他將經(jīng)不住折磨而死去--這是中國的一個損失。想到這里,魯迅心里真是難過極了。然而他在剎那間又意識到,決不能把這種悲哀傳染給衰弱的但還在高興著的病人。于是,他又強(qiáng)裝出歡笑,與素園閑談起來,使素園感到快慰,暫時忘掉病痛和煩惱。交談了幾個鐘頭之后,素園才想起魯迅是抽煙的,他連忙請魯迅吸煙。魯迅搖搖頭說不吸了,因為他覺得不應(yīng)當(dāng)給病人留下煙味。素園見魯迅這樣愛他,愈加感動,再三地說吸煙對自己并無妨礙,魯迅這才到外面急急地吸完一枝紙煙。

這一天晚上,魯迅心里一直不能平靜。他時時想起素園,想起素園病房里掛著的那幅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畫像。對于這個善于審判人們靈魂的俄羅斯大作家,魯迅是敬佩的。然而今天他感到這位大作家有一種異樣的冷酷。這個用筆墨使讀者受到精神苦刑的作家,總是把不幸的人一個個拉出來拷問,而魯迅意識到,誠實、勤勉而不幸的素園,也是他的苦刑架上的犯人了。素園該被這個俄羅斯作家拷問出怎樣的人間苦呢?這些苦將怎樣煎熬素園的心呢?想到這些,魯迅心情十分沉郁,覺得應(yīng)該與許廣平談?wù)勥@一切。然而她在南方,于是,他提起筆來,給許廣平寫信,告訴他在西山病院里所見到的一切。在信上寄托了自己的感情,他才心緒稍覺寧靜地度過了這個北國的夜晚。

魯迅此次北上,還先后在燕京大學(xué)、北京大學(xué)、北京第二師范、北京第一師范作了講演。魯迅身上巨大的磁性力,吸引著中國許許多多正直的知識分子,他講演時聽的人總是很多。到北京大學(xué)第二院講演時,二院禮堂容納不下,臨時改到三院禮堂,但仍擠得水泄不通,魯迅只好繞到后臺才走上講壇。講完之后,聽得十分興奮的教師和學(xué)生們,還層層圍住他,久久不肯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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