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母親絕望地說,“他們在我準(zhǔn)備下午茶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已經(jīng)在這里坐了好幾個鐘頭了。他們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而且他們堅持要坐在地上。我想大概是瑪戈的朋友,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拉里的朋友,不過他們看起來不是很愛賣弄學(xué)問的樣子?!?/p>
我嘗試用希臘語與老頭子交談,他一骨碌跳起來,非常高興有人能聽懂他的話。他有一個大鷹鉤鼻,大把髭須仿佛結(jié)了霜的玉米,和一對似乎隨著他心情變化會噼哩啪啦爆炸的黑眼珠;他穿了一件白色袍子,系一條紅色腰帶(腰帶上插著那把大匕首),還穿著大燈籠褲、白色棉長襪和一雙有兩顆大絨球的紅色阿拉丁尖頭鞋。
原來我就是可愛小姐的弟弟,是吧?他興奮地大吼。髭須上的巧克力層隨著他開闔的嘴,不斷滾下來。見到我真是榮幸。他一把抱住我,熱情地開始親我。狗兒們深怕我性命垂危,全開始狂吠起來。那只公羊面對四只吵鬧的狗,抓狂了!它開始繞著母親拼命跑,把繩索往她身上纏。然后,在聽到羅杰發(fā)出的一聲特別兇狠的狗吠之后,“咩”地尖叫一聲,往安全的落地窗方向竄去,將母親向后拖倒在地,連帶打翻一堆檸檬汁和巧克力蛋糕。情勢大亂!
羅杰這下子認(rèn)定土耳其老頭子在攻擊我和母親兩人,開始對土耳其人的阿拉丁鞋展開攻勢,緊緊咬住其中一個絨球。那老頭子想用另一只腳把羅杰踢開,腳起人落,摔了一跤。三個女人盤腿坐在軟墊上,一動也不動,卻從面紗后面發(fā)出刺穿耳膜的尖叫聲。
母親的狗多多,很早以前就認(rèn)定任何粗暴行為都不是她可以忍受的,于是就坐在角落里充滿靈性地號叫起來。土耳其老頭年紀(jì)一把,身手卻很靈活,早已抽出匕首,對著羅杰狂亂卻徒勞地猛砍,羅杰在左右絨球中間閃來閃去,兇猛地咆哮,輕易閃避刀刃。肥達(dá)和嘔吐企圖包抄那只公羊;忙著解開自己的母親則斷斷續(xù)續(xù)地對我發(fā)號施令。
“捉住公羊!杰瑞,捉住公羊!它們會咬死它!”渾身都是檸檬汁和巧克力屑的她吱吱叫道。
“惡魔的黑兒子!巫婆的雜種!我的鞋!放開我的鞋!我宰了你……毀了你!”土耳其老頭氣喘吁吁地對羅杰猛砍。
“啊咿!啊咿!啊咿!他的鞋!他的鞋!”三個在軟墊上紋絲不動的女人合唱道。
我費盡千辛萬苦,躲開匕首,從土耳其人的絨球上扯下羅杰,把羅杰、肥達(dá)和嘔吐關(guān)到外面陽臺上。然后我拉開滑門,暫時先把公羊關(guān)在餐廳里,一面安撫自尊心大受傷害的土耳其老頭子。不管我說什么,母親都在一旁緊張地點頭,可惜她一句也聽不懂。同時她又很想把自己身上弄干凈,只是沒啥效果,因為她烘焙的巧克力蛋糕,向來又大又黏,奶油又多,而且當(dāng)她往后倒的時候,手肘正好插進(jìn)蛋糕的正中央。
最后我終于成功安撫了老頭子,讓母親上樓去換衣服,我則端出白蘭地給土耳其人和他的三位太太壓驚。倒酒時我非常大方,因此等母親下樓時,至少有一片面紗后面已經(jīng)傳出輕微的打嗝聲,而土耳其人的鼻子也火紅一片了。
“你姐姐……怎么說呢?……太神奇了……是上帝的恩賜啊。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那樣的女孩,”他說,一面急切地把酒杯伸過來,“你看到了,我有三個太太,但是我卻從來沒見過像你姐姐這樣的女孩?!?/p>
“他說什么?”母親很緊張地盯著他的匕首問。我把土耳其人說的話重復(fù)一遍。
“惡心的老頭,”母親說,“真是的,瑪戈實在應(yīng)該謹(jǐn)慎一點?!?/p>
土耳其人一口飲盡,把酒杯再伸出來,暈乎乎地對我們微笑。
“你們的小女,”他對母親抖抖拇指,“好像有點蠢是吧?她不會講希臘語?!?/p>
“他說什么?”母親問。
我很盡職地翻譯。
“無禮之徒!”母親憤憤地說,“我真想揍瑪戈。告訴他我是誰,杰瑞!”
我告訴了土耳其人,結(jié)果遠(yuǎn)超過母親的期望。那老頭大喝一聲,跳起來,沖到她面前,捉住她的手,在上面不停親吻。然后他緊緊鉗住母親的手不放,凝視她的臉,髭須開始顫抖。
“母親,”他吟唱著,“我的小杏花兒的母親?!?/p>
“他說什么?”母親的聲音在發(fā)抖。
我還來不及翻譯,土耳其人已對三位太太吠出一道命令,三個女人立即首度表現(xiàn)出活動跡象,從軟墊上跳起來,沖到母親面前,撩起自己的面紗,無限虔誠地親吻她的手。
“我希望他們不要一直這樣親我的手,”母親倒抽了好幾口涼氣,“杰瑞,告訴他們,不必這么客套?!?/p>
可是土耳其人已經(jīng)先將女眷遣回軟墊上去。他再一次轉(zhuǎn)向母親,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勾住她的肩膀,嚇得她尖叫一聲。然后他像演說家一樣,伸出另一只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