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刺目的小路之后,幽深多蔭的橄欖樹林仿佛一口井般清涼。狗兒依舊跑在前頭,圍著滿是坑洞的橄欖樹根東刨西刨,偶爾被大膽低空掠過的燕子惹惱,便狺狺狺狺(y ny?。睿瑫嬲Z,狗叫的聲音?!幷咦⒖穹汀膩矶甲ゲ坏进B兒的它們,免不了又會把氣出在可憐的綿羊或表情呆滯的雞身上,需要我在一旁嚴厲喝止。莎莉之前的陰郁心情,此刻已一掃而空,正踏著輕快的步伐,一只耳朵向后,聆聽我的歌聲和我對周遭景色的評語。
我們走出陰涼的橄欖樹林,往在熱氣氤氳中抖動的山巒攀爬,穿過桃金娘樹叢、圣櫟雜樹林和大片金雀花。莎莉的蹄子踏爛了腳下的香料藥草,溫暖的空氣里霎時彌漫著鼠尾草與百里香的味道。正午時分,氣喘吁吁的狗兒和汗流浹背的莎莉與我,已登上金色與鐵銹色巨巖錯落的中央山區(qū),遙遠的大海躺在我們腳底,藍得像一匹亞麻。兩點半,我們在一片露出地面的巨大礦脈陰影下喘氣時,我已經(jīng)非常絕望了。
我依照朋友的指示,的確在一個突出的巖架上發(fā)現(xiàn)一個鳥巢,并且興奮地確認那是格里芬禿鷹,巢里有兩只羽毛已長齊、年齡正適合被收養(yǎng)的肥胖雛鷹。問題是,無論從上或從下,我都夠不到鷹巢。我花了一個小時徒勞無功地企圖綁架雛鷹,最后不得不放棄在自己猛禽寵物中引進禿鷹的夢想。
我們走下山,在樹陰下休息、吃東西。我吃三明治加白煮蛋,莎莉享用一頓干玉米加西瓜的簡餐,狗兒們猛啃西瓜和葡萄解渴,狼吞虎咽多汁的果肉,不時因為西瓜子卡在喉嚨里,大聲嗆咳一陣。因為它們那種餓鬼的吃法,早早就把自己的份吃光了,意識到莎莉和我都沒有多分點東西給它們的意思,便無精打采地踱下山坡,自己打獵去了。
我趴著吃又冰又涼、果肉像珊瑚般粉紅的西瓜,檢視四周的山坡。距離我十五米的山坡下,矗立著一棟小農(nóng)舍的廢墟。山坡上還隱約可見一道道半月形被犁平的昔日農(nóng)田。顯然這些小得像手帕一樣的田地,在土壤的養(yǎng)分被榨干,再也種不出玉米蔬菜之后便荒蕪了,地主也遷走了。如今農(nóng)舍已頹圮,田里蔓生著雜草與桃金娘。我凝望農(nóng)舍的廢墟,正想像著過去曾經(jīng)住在那里的人家,突然看見一道頹垣前的百里香草叢里,有一個粉紅色的東西在移動。
我慢慢把望遠鏡放在眼睛上。墻下的一堆亂石立刻清晰起來,可是我一時還看不清楚吸引我注意力的到底是什么東西。接著,我十分驚訝地看見從一叢百里香后面鉆出一只柔軟的小動物,像一片秋葉般紅——原來是一只鼬鼠!
從它的動作來看,我判斷它還是只少不更事的小鼬鼠。那是我在科孚看到的第一只鼬鼠,我著迷死了;它傻了吧唧地四處張望,接著用后腳站立,用力地嗅聞空氣,沒聞到什么可吃的食物,便坐下來用力又滿足地搔了一陣癢。然后它突然竄離自己的廁所,小心翼翼地跟蹤一只黃粉蝶,想捉住蝴蝶。蝴蝶輕松地從小鼬鼠的爪爪里溜出來,振翼而去;小鼬鼠張嘴猛咬空氣,看起來有點呆。它再度站立,想看清楚自己的獵物飛到哪兒去了,不料站不穩(wěn),差點就從石頭上摔下來。
我看著它,為它嬌小的體型、絢爛的色彩以及稚氣的模樣癡迷。一心只想捉住它,帶回家做我小動物園的新成員,可是我知道這會很棘手。我正思索該如何著手,眼底的那棟廢墟里卻展開了一出戲。我先看見了一個像馬爾他十字架上的黑色陰影從矮樹叢上端朝小鼬鼠滑過來,原來是一只低飛的雀鷹;小鼬鼠還坐在它的石頭上嗅著空氣,顯然沒有意識到大難將至。我正在考慮是否該擊掌警告小鼬鼠,它卻也在此刻看到雀鷹了。
它以不可置信的速度轉(zhuǎn)了個身,優(yōu)雅地跳上頹垣,消失在兩塊巖石間的罅隙里。我本來以為那道裂縫連無腳蜥都鉆不進去,何況是這么大的一只哺乳動物?小鼬鼠仿佛變戲法般,一分鐘前還坐在巖石上,一眨眼就像一滴雨點消失在墻里。雀鷹展開尾翼,在空中盤旋偵察了一會兒,顯然希望鼬鼠會再度出現(xiàn)。但不久就煩了,飛下山坡去尋找警覺心不那么高的獵物去了。
過了一會兒,鼬鼠從罅隙中伸出它的小臉,確定敵人已經(jīng)走遠之后,小心地鉆出來。然后,就好像剛才鉆進罅隙里逃生給了它新的靈感似的,開始沿著那面墻,在每條石頭縫里鉆進鉆出視察。我尋思該怎么摸下山坡,在它發(fā)現(xiàn)我之前,把襯衫罩在它身上??吹剿鼊偛疟硌莸哪鞘痔由^技,我知道自己機會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