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詠嘆陽光燦爛的童年

唐嘉慧

科孚島上的童年生活塑造了我的一生，倘若我果真擁有亞瑟王的梅林法師的魔法，我愿給每一個孩子如我一般的童年禮物。

——杰拉爾德?達雷爾

在坐下好好享受動物保育界傳奇人物達雷爾的“希臘三部曲”之前，讓我們先用放大鏡來檢視這樣的童年，到底塑造出什么樣的人格與人生。

達雷爾從二十二歲起，便開始組織采集動物遠征隊，足跡橫跨亞、非、澳、美洲大陸。他一生完成三十七本著作，等于從二十八歲開始到他辭世前兩年，幾乎每年都有作品出版；內容從廣播稿、敘事散文、兒童故事、短篇小說，到大部頭的入門指南，林林總總。他拍過十二個系列的電視專輯，介紹他到世界各地從事與動物有關的工作，其中還包括一部BBC根據(jù)《希臘三部曲Ⅰ追逐陽光之島》、《希臘三部曲Ⅱ桃金娘森林寶藏》改編攝制的連續(xù)劇。他寫的書至少已被譯成二十六種文字，紀錄片到目前仍在全球各地電視臺播放，說他是世界級家喻戶曉的人物，絕非過譽。

三十四歲，他如愿在海峽群島中的澤西島上成立澤西動物園；三十八歲，他成立執(zhí)行跨國性保育工作的澤西野生動物保育信托基金，并在四十六歲及六十歲時，分別在美國及加拿大成立分會；六十一歲，他與政府合作，成立SAFE項目，以英國官方的名義為信托基金募款；五十一歲，他在澤西動物園旁創(chuàng)建“迷你大學”，訓練各國學生，使他們在畢業(yè)后，可以回到動物原產(chǎn)國挑起建立繁殖動物的重責大任，目前“達雷爾軍團的步兵”已有超過七百名熱血男女，分布在八十多個國家；六十七歲，英國坎特伯雷肯特大學為肯定他的成就，成立了“達雷爾保育及生態(tài)學學院”（DICE）。如今，他的動物園及信托基金成為方興未艾的人工繁殖瀕臨絕種動物運動的濫觴；以他為名的DICE也是世界上第一所研究保育生物學的學術機構。

耶魯大學、美國杜倫大學、肯特大學這三所大學都頒發(fā)了榮譽博士學位給這位從來沒有上過一天學的人。英國女王在達雷爾五十七歲那年，頒給他“不列顛帝國勛章”的殊榮。

面對這樣一張洋洋灑灑的成績單，我們驚異于其中的反諷，在順應主義（conformity）所謂順應主義，就是屈從于舊的結構和舊勢力，聽命于長者的指令行事?！幷咦萘θ找鏀U張，無遠弗屆的二十世紀，一個從未受過正式學校教育的小孩，一個一開始在動物園及生物學界同僚眼中離經(jīng)叛道的異議分子，最后居然能為全球的動物園指引方向，對新一代保育人士造成深遠影響，更帶給千千萬萬人啟迪與激勵。這令人折服的實踐能力，泉源何處？

希/臘/三/部/曲Ⅱ桃金娘森林寶藏我們請讀者自己在“希臘三部曲”里找尋。

這三本書所描述的，是純真的心、童稚的眼睛所漫游經(jīng)歷的愛麗絲仙境與鏡中世界，充滿了好聞的味道、繽紛的顏色、可口的食物、柔軟的觸感、奇怪有趣的人物和無盡的愛、學習與玩樂。在那個動植物種類浩繁、地理景觀變化多端的地中海小島上，小杰瑞（杰拉爾德?達雷爾的呢稱）在家人無邊的寵愛與信任，以及啟蒙老師無價的友誼與指引之下，以最大的自由，挖掘并擁有了自然豐盛的寶藏。

他們的家境在當時客居的希臘，堪稱富裕，而且他的家人不拘泥于禮教，喜歡也懂得享樂，所以杰瑞從小就被訓練成一位對美食、美酒與玩樂頗為內行的鑒賞家。他還有一位當文豪的長兄，把屬于上流社會與文藝界這批最容易自我膨脹的人類帶進家里，又使小杰瑞成為鑒賞“人”的內行人，等于給了這個悠游在質樸鄉(xiāng)下的野孩子最好的平衡；同時，大哥的伶牙利齒、尖酸刻薄，無疑也給小杰瑞難得的思辨訓練。有個無憂無慮、充滿愛的環(huán)境，長大以后變成充滿自信、樂觀進取的人，是很自然的事。不過，如果沒有長兄的影響，達雷爾的身手大概不會這么靈活，口才也不會好到能夠“只靠幾張紙和一支馬克筆，在劍橋大學讓滿堂觀眾聚精會神聽他演講兩個小時”。

達雷爾的故事可以說是精彩絕倫，固然因為他的經(jīng)歷與眾不同，本身的觀察力又極敏銳，不過我們不可忽略他的文筆好、文風特殊的事實。他的文字具有一種單純而直接的渲染及感動力，大哥勞倫斯?達雷爾曾經(jīng)說過：“難道你不覺得那個小鬼很會寫嗎？他的風格就像又脆又新鮮的萵苣?！彼赃_雷爾的書讀起來不是一種智能的挑戰(zhàn)，而是一種感官的享受。我還想提醒讀者，這幾部書的出版年份分別是1956、1969及1978年，每一部書的間隔都相距十年上下，代表他生命顛峰期的三個十年。

《希臘三部曲Ⅰ追逐陽光之島》（My Family and other Animals）不僅被拍成電視劇，還是英國高中生畢業(yè)語文考試用書，受到的肯定，無需贅言。倘若我們推算構思及寫作時間在出版的前一年，那么達雷爾寫這本書的時候是三十歲，功名事業(yè)正如旭日東升，實現(xiàn)理想的日子觸手可及，那種初生小獸探索新世界的新鮮感，處處流露。

《希臘三部曲Ⅱ桃金娘森林寶藏》（Birds，Beasts and Relatives）則是全系列中我個人最喜歡的。有人說，一個導演若一輩子只拍三部電影，那么他的第一部一定很誠懇，但不夠成熟；第二部會既誠懇，又成熟；到了第三部，就會流于自我抄襲，缺乏新意。我覺得這本書在表達他原來的企圖上——描述科孚島的自然史以及他自己的童年——就是既誠懇，而且功力也成熟的一部，在人物事件的描述與動物及地方特色的介紹解說上，具有平衡的美感，而且結局非常美。寫它的時候，達雷爾經(jīng)營動物園已過了十個年頭，保育界的現(xiàn)實看盡，為募款四處奔波的人情冷暖也嘗遍，他為揮別童年與受戰(zhàn)爭污染前的世外桃源所譜寫的抒情哀歌，不僅是對自己純真歲月的告別，也是對整個人類蹂躪自然環(huán)境，陷入今日“失樂園”絕境的一聲浩嘆，讀來教人不勝唏噓，痛在心里。

《希臘三部曲Ⅲ眾神的花園》(The Garden of the Gods)是達雷爾所有著作中非常特別的一本，因為這是一本作者觀點帶有陰影的書；他讓我們看到他家人的另一面——畢竟少不了富人嬌縱跋扈的氣勢；同時陪襯人物也有僵化定型（stereotype）的傾向——美國人天真而愚蠢，法國人愛發(fā)牢騷而自大可憎，印度人膜拜大英帝國文明，等等；最重要的是，第三部書著墨動物的部分比較少，使這本書帶有一抹說不上來的黑暗色彩，潛伏在仍然幽默的敘述底層，令熟悉他的讀者感到不安。我猜想這和他第一次婚姻在1976年破裂，獨居一年后的心境有關。

整體來看，“希臘三部曲”是達雷爾童年收到的一份厚禮，他再轉贈給所有的讀者——即使我們生活在城市里，即使我們的童年已遠逝——因為達雷爾會交給你一根點石成金的魔棒，讓你感受到“麻雀可以像天堂鳥一樣有意思，老鼠的行為也可以跟老虎的行為一樣有趣味”?；钪嵌嗝粗档瞄_心、感恩的事。只要你去找，充滿陽光的日子俯拾即是；只要你別拋棄自己的童心，童年永遠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