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凡·高那樣的激情我是不恥的
創(chuàng)作有時需要外界給你一個刺激,你有一個什么感覺出來,然后你還需要一個東西,讓你能沉下來,能靜下來,坐在這兒。
我畫畫的周期很長,有時候一年畫一幅,有時候三四年才完成一幅。在這么長的時間里,對人、對社會、對生活中發(fā)生的事會有很多很多的感受。我的工作方法是,如果我有一個特別好的想法,我會把它很簡單地寫在紙上。不畫草圖,從來不,只是在紙上寫幾個字。然后我就想關于這些作品的事情。如果我下一次再拿出這個紙條看的時候,還很激動。那么我還把它停下來,不做這個作品,放起來,過一段時間再考慮還有什么可能性。然后再拿出紙條看,如果還激動,還不做。過一年如果對這個主意還激動,仍然不動;如果過了三年,不激動了,但仍然覺得是個好主意,這時才動筆畫。我的設想是,第一,畫面要漂亮,要好看,但后面的內容才是重要的。一件小玩意可以用激情和機智,而一件大作品卻要等到激情完全冷卻了,才能進入工作狀態(tài),要滯后一些。
我發(fā)現人的想象力是非常豐富的。我不愿意讓這個作品只限定在這五分鐘和十分鐘的狀態(tài)里面,做一個有激情的藝術家有點接近動物。我們的文化、生活中的養(yǎng)分太多了,有那么好的理由,不去分析它、不去討論它,而去做一些接近動物的作品,像動物似的-"我要發(fā)情了":汪汪汪;"我現在害怕了":哆哆哆。這太可惜了。對于我來說,心里不忍。我覺得人的優(yōu)越和自豪超出了動物簡單的生理狀態(tài)。我希望自己把思考的時間拉長,然后把我的感情的復雜性和感覺全部都注入到繪畫里面去,使繪畫的容量看起來更大,空間更大,這是我對繪畫的一種理想的狀態(tài)。我倒覺得這樣的畫承載的東西可以非常多。
我一向不相信靈感,我覺得靈感對人的智慧是一種侮辱。只是把一時的情緒宣泄在作品當中。我更希望用具備人類智慧的手段來表現作品,而不是依賴生理的反應。當然有些畫家認為生命就是生理的,比如凡·高、高更。他可能就某一件事,或就他當時的心情,然后在很短的時間把他那一刻的心情給描摹出來。但是我不喜歡這一類藝術家。我想像人一樣地工作,而不是憑借一種情緒。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是拒絕激情的。把時間、空間放大一些,持續(xù)地對于一種想法或者一種事情抱著信念去創(chuàng)作,這算不算是另一種激情?工作狀態(tài)上我盡可能地保持著冷靜的態(tài)度。一個人,或者藝術家,他最大的優(yōu)越性在什么地方?作為人的藝術家,他最大的享受和優(yōu)越性在哪里?作為人的優(yōu)越性和狗不一樣,狗發(fā)情的時候亂叫,而人發(fā)情的時候可能在跟對方談文學、談藝術。作為藝術家的優(yōu)越性和人的優(yōu)越性是一致的。我個人認為凡·高是比較接近動物的藝術家。他有激情,他靠自己的激情和身體來完成他的藝術。人們都覺得他偉大,但是沒有人愿意把他當做自己或者把自己當做他。大家只愿意在讀故事傳奇的時候談論他。人們都不愿意過他的生活。他的女朋友,滿身長瘡的妓女,他只想給她治好病,給自己生個孩子,而她病好了卻把他的東西都偷走逃跑了。作為人,凡·高是失敗的,人們看他更加像看動物,像凡·高那樣的激情我是不恥的。雖然年輕時凡·高對我的思想影響極大,但我卻不喜歡他的作品,我認為他那種本能的表達是低級的。我必須去掉激情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