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書房想象

非常識 作者:謝勇


幾經(jīng)波折,終于落戶大學城,然而,依然沒有自己的書房。所以,當小狼兄電話說叫我談談自己的書房,第一反應是回絕他。

回絕小狼,是因為自己確實沒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供人觀瞻的書房。書房依然在想象中:一水兒仿明清書架,大而酷,中間放著一張很大很大老榆木桌子(是不是不太環(huán)保?),桌子上書架上散放著各種書籍,有18世紀末美國出版的英文版《判斷力批判》——這是我曾經(jīng)在復旦圖書館借出的,后面的讀者記錄上有我?guī)熭?,以及我?guī)熭叺膸熭叺暮灻?,小子無德,非常想據(jù)為己有;桌子上還要有我喜歡的畫冊:德加,埃貢·席勒,弗洛伊德;還有雜志;還有我喜歡的作者:陳丹青、王小波、王朔、黃永玉……甚至還會有那么幾本小心翼翼包裹好的、看不到封面的禁書。在響應號召,大學教師爭先恐后成長為專家的時代,也許只有在這樣的書房中,才能讓我感覺到什么是讀書人,什么是人文知識分子,然而,這樣的書房現(xiàn)在對我只能是在夢中擁有。

其實,書房會暴露人的隱私。我有個不太好的習慣,到朋友家里做客,總是要想方設法湊到書架前面晃幾晃,看看這廝究竟在看哪些書。書架上的陳設往往暴露一個人真實的心理狀態(tài),暴露一個人的思想背景,暴露一個人的心路歷程。所以,在書架上掃一眼,就會大概知道這個人讀過哪些鳥書,會說、寫哪些混話。遙想當年,我想方設法厚著臉皮尾隨當時的女友現(xiàn)在孩子他媽到她在水蔭路的住處,看到她書架上的基斯洛夫斯基、唐德剛、劉小楓、茅于軾、王怡、幾乎所有王二的作品,厚厚的盜版金庸全集,才知道這丫頭在美麗的外表下還有一顆飛揚跋扈的心?,F(xiàn)在回憶起來,兩個人最后能落腳在一條賊船上,和那次對她書房的偷窺有密切的關系。雖然一直貶低她讀野書,不系統(tǒng),但事實上,這一點我很佩服她,比起一干女博士,比起我這個一貫以知識分子面目騙吃騙喝的家伙,她更像個“知識分子”,更有讀書人的精氣神。

另外,我想象中的書房還要有幾個架子放影碟。影像時代,世界文明經(jīng)歷了圖式化轉向。要讀懂中國,讀懂我們的文化,靠困居象牙塔的圖書,靠一貫工具理性實用理性實用非理性的文學,靠習慣拍裝修大片的第五代導演是不能想象的。當中國進入仿像社會,正襟危坐與娛樂至死并存的時候,除了部分文字,大概只有幾部攝影機不會說謊了。我想象的書房一定要容得下那些現(xiàn)在靜靜躺在我床下的影碟。在角落里要有一臺好的電腦讓我能夠安靜地看喜歡的電影——對我來說,文字并不必然崇高,影像并不必然弱智。所謂書房,是一個思考的地方。

今年是賈樟柯的《小武》問世十周年,我忘不了將近十年前一個冬天,濟南,我在學生宿舍,自己搭建的簡陋書房里看這部電影的震撼。賈樟柯接受媒體采訪的時候,回憶2002年戛納電影節(jié)放《任逍遙》。放映后的記者會上,電影頻道的一位主持人先用英文講了一通然后翻譯成了中文,說:“這部電影完全是一個謊言,這是一部撒謊的電影。因為我們中國人根本不是這樣生活的,我們很多年輕人可以學電腦,用電腦,我們學英語,我們出國留學,到處都是中國留學生。我們的國門打開了,像我可以來采訪戛納電影節(jié),為什么這個電影要把這樣的生活拍出來,它是一個謊言。”現(xiàn)在,我在廣州教書,每年都要給學生講如何讀書,放賈樟柯,介紹“邊緣”電影導演賈某人的東長西短,每年都旁觀著大部分學生的不解、困惑,我知道有這位主持人想法的學生不在少數(shù),在他們的宿舍里,恐怕已經(jīng)沒有書房了,那些卡哇伊少女的心里,怕也沒有一塊地方放進去些真正的好書,放進去些好看的電影,放進去些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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