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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居北京(4)

留得年年紙上香:齊白石的今生今世(四色圖文典藏本) 作者:齊白石


陳師曾從日本回來,帶去的畫,統(tǒng)都賣了出去,而且賣價特別豐厚。我的畫,每幅就賣了一百元銀幣,山水畫更貴,二尺長的紙,賣到二百五十元銀幣。這樣的善價,在國內(nèi)是想也不敢想的。還說法國人在東京,選了師曾和我兩人的畫,加入巴黎藝術(shù)展覽會。日本人又想把我們兩人的作品和生活狀況,拍攝電影,在東京藝術(shù)院放映。這都是意想不到的事。經(jīng)過日本展覽以后,外國人來北京買我畫的很多。琉璃廠的古董鬼,就紛紛求我的畫,預備去做投機生意。一般附庸風雅的人,也都來請我畫了。從此以后,我賣畫生涯,一天比一天興盛起來。這都是師曾提拔我的一番厚意,我是永遠忘不了他的。長孫秉靈,肄業(yè)北京法政專門學校,成績常列優(yōu)等,去年病后,本年五月又得了病,于十一月初一日死了,年十七歲?;叵朐诩亦l(xiāng)時,他才十歲左右,我在借山館前后,移花接木,他拿著刀鑿,跟在我身后,很高興地幫著我。當初種的梨樹,他尤出力不少。我悼他的詩,有云:"梨花若是多情種,應憶相隨種樹人。"秉靈的死,使我傷感得很。

民國十二年(癸亥o一九二三),我六十一歲。從本年起,我開始作日記,取名《三百石印齋紀事》。只因性懶善忘,隔著好幾天,才記上一回。中秋節(jié)后,我從三道柵欄遷至太平橋高岔拉一號,把早先湘綺師給我寫的"寄萍堂"橫額,掛在屋內(nèi)。附近有條胡同,名叫鬼門關(guān),聽說明朝時候,那里是刑人地方。我作的寄萍堂詩,有兩句:"馬面牛頭都見慣,寄萍堂外鬼門關(guān)。"當我在三道柵欄遷出之先,陳師曾來,說他要到大連去。不久得到消息:師曾在大連接家信,奔繼母喪,到南京去,得痢疾死了。我失掉一個知己,心里頭感覺異??仗摚蹨I也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他對于我的畫,指正的地方很不少,我都聽從他的話,逐步地改變了。他也很虛心地采納了我的淺見,我有"君無我不進,我無君則退"的兩句詩,可以概見我們兩人的交誼??上换盍怂氖藲q,這是多么痛心的事??!那年十一月十一日,寶珠又生了一個男孩,取名良已,號子瀧,小名遲遲。

民國十三年(甲子o一九二四),我六十二歲。民國十四年(乙丑o一九二五),我六十三歲。良琨這幾年跟我學畫,在南紙鋪里也掛上了筆單,賣畫收入的潤資,倒也不少,足可自立謀生。兒媳張紫環(huán)能畫梅花,倒也很有點筆力。乙丑年的正月,同鄉(xiāng)賓愷南先生從湘潭到北京,我在家里請他吃飯,邀了幾位同鄉(xiāng)作陪。愷南名玉瓚,是癸卯科的解元,近年來喜歡研究佛學。席間,有位同鄉(xiāng)對我說:"你的畫名,已是傳遍國外,日本是你發(fā)祥之地,離我們中國又近,你何不去游歷一趟,順便賣畫刻印,保管名利雙收,飽載而歸。"我說:"我定居北京,快過九個年頭啦!近年在國內(nèi)賣畫所得,足夠我過活,不比初到京時的門可羅雀了。我現(xiàn)在餓了,有米可吃,冷了,有煤可燒,人生貴知足,糊上嘴,就得了,何必要那么多錢,反而自受其累呢!"愷南聽了,笑著對我說:"瀕生這幾句話,大可以學佛了!"他就跟我談了許多禪理。二月底,我生了一場大病,七天七夜,人事不知,等到蘇醒回來,滿身無力,痛苦萬分。足足病了一個來月,才能起坐。當我病亟時,自己忽發(fā)癡想:"六十三歲的火坑,從此算過去了嗎?"幸而沒有死,又活到了現(xiàn)在。那年,梅蘭芳正式跟我學畫草蟲,學了不久,他已畫得非常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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