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定居北京(5)

留得年年紙上香:齊白石的今生今世(四色圖文典藏本) 作者:齊白石


民國十五年(丙寅o一九二六),我六十四歲。春初,回湖南探視雙親,到了長沙,聽說家鄉(xiāng)一帶,正有戰(zhàn)事,道路阻不得通。只得折回,從漢口坐江輪到南京,乘津浦車經(jīng)天津回到北京,已是二月底了。隔不了十幾天,忽接我長子良元來信,說我母親病重,恐不易治,要我匯款濟急。我打算立刻南行,到家去看看。聽得湘鄂一帶,戰(zhàn)火彌漫,比了上月,形勢更緊。我不能插翅飛去,心里焦急如焚,不得已于十六日匯了一百元給良元。我定居北京以來,天天作畫刻印,從未間斷,這次因匯款之后,一直沒有再接良元來信,心亂如麻,不耐伏案,任何事都停頓下了。到四月十九日,才接良元信,說母親于三月初得病,延至二十三日巳時故去,享年八十二歲。彌留時還再三地問:"純芝回來了沒有?我不能再等他了!我沒有看見純芝,死了還懸懸于心的?。?我看了此信,眼睛都要哭瞎了。既是無法奔喪,只可立即設(shè)了靈位,在京成服。這樣痛心的事,豈是幾句話說得盡的??偠灾?,我飄流在外,不能回去親視含殮,簡直不成為人子,不孝至極了。

我母親一生,憂患之日多,歡樂之日少。年輕時,家境困苦,天天為著柴米油鹽發(fā)愁,里里外外,熬盡辛勞。年將老,我才得成立,虛名傳播,生活略見寬裕,母親心里高興了些,體氣漸漸轉(zhuǎn)強。后因我祖母逝世,接著我六弟純俊,我長妹和我長孫,先后夭亡,母親連年哭泣,哭得兩眼眶里,都流出了血,從此身體又見衰弱了。七十歲后,家鄉(xiāng)兵匪作亂,幾乎沒有一天過的安靜日子。我飄流在北京,不能在旁侍奉,又不能迎養(yǎng)到京,心懸兩地,望眼欲穿。今年春初,我到了長沙,離家只有百里,又因道阻,不能到家一見父母,痛心之極。我做了一篇《齊璜母親周太君身世》一文,也沒有說得詳盡。

七夕那天,又接良元來信,說我父親病得非常危險,急欲回家去看看。只因湘鄂兩省正是國民革命軍和北洋軍閥激戰(zhàn)的地方,無論如何是通不過去的。要想繞道廣東,再進湖南。探聽得廣東方面,大舉北伐,沿途兵車擁擠,亦難通行。心里頭同油煎似的,干巴巴地著急。八月初三夜間,良元又寄來快信,我猜想消息不一定是好的,眼淚就止不住地直淌下來。急忙拆信細看,我的父親已于七月初五日申時逝世。當(dāng)時腦袋一陣發(fā)暈,耳朵嗡嗡地直響,幾乎暈了過去。也就在京布置靈堂,成服守制。在這一年之內(nèi),連遭父母兩次大故,真覺得活著也無甚興趣。我親到樊樊山那里,求他給我父母,各寫墓碑一紙,又各作像贊一篇,按照他的賣文潤格,送了他一百二十多元的筆資。我這為子的,對于父母,只盡了這么一點心力,還能算得是個人嗎?想起來,心頭非但慘痛,而且也慚愧得很哪!那年冬天,我在跨車胡同十五號,買了一所住房。

民國十六年(丁卯o一九二七),我六十五歲。北京有所專教作畫和雕塑的學(xué)堂,是國立的,名稱是藝術(shù)專門學(xué)校,校長林風(fēng)眠,請我去教中國畫。我自問是個鄉(xiāng)巴佬出身,到洋學(xué)堂去當(dāng)教習(xí),一定不容易搞好的。起初,不敢答允,林校長和許多朋友,再三勸駕,無可奈何,只好答允去了,心里總多少有些別扭。想不到校長和同事們,都很看得起我。有一個法國籍的教師,名叫克利多,還對我說過:他到了東方以后,接觸過的畫家,不計其數(shù),無論中國、日本、印度、南洋,畫得使他滿意的,我是頭一個。他把我恭維得了不得,我真是受寵若驚了。學(xué)生們也都佩服我,逢到我上課,都是很專心地聽我講,看我畫,我也就很高興地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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