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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雕花匠到畫匠(6)

留得年年紙上香:齊白石的今生今世(四色圖文典藏本) 作者:齊白石


我跟陳少蕃老師讀書的同時,又跟胡沁園老師學畫,學的是工筆花鳥草蟲。沁園師常對我說:"石要瘦,樹要曲,鳥要活,手要熟。立意、布局、用筆、設色,式式要有法度,處處要合規(guī)矩,才能畫成一幅好畫。"他把珍藏的古今名人字畫,叫我仔細觀摹。又介紹了一位譚荔生,叫我跟他學畫山水。這位譚先生,單名一個"溥"字,別號甕塘居士,是他的朋友。我常常畫了畫,拿給沁園師看,他都給我題上了詩。他還對我說:"你學學作詩吧!光會畫,不會作詩,總是美中不足。"那時正是三月天氣,藕花吟館前面,牡丹盛開。沁園師約集詩會同人,賞花賦詩,他也叫我加入。我放大了膽子,作了一首七絕,交了上去,恐怕作得太不像樣,給人笑話,心里有些跳動。沁園師看了,卻面帶笑容,點著頭說:"作得還不錯!有寄托。"說著,又念道:"'莫羨牡丹稱富貴,卻輸梨橘有余甘。'這兩句不但意思好,十三譚的甘字韻,也押得很穩(wěn)。"說得很多詩友都圍攏上來,大家看了,都說:"瀕生是有聰明筆路的,別看他根基差,卻有性靈。詩有別才,一點兒不錯!"這一炮,居然放響,是我料想不到的。從此,我摸索得了作詩的訣竅,常常作了,向兩位老師請教。當時常在一起的,除了姓胡的幾個人,其余都是胡家的親戚,一共有十幾個人,只有我一人,不是胡家的親故,他們倒都跟我處得很好。他們大部分是財主人家的子弟,最不濟的也是小康之家,比我的家景,總要強上十倍,他們并不嫌我出身寒微,一點沒有看不起我的意思,后來都成了我的好朋友。

那年七月十一日,春君生了個男孩,這是我們的長子,取名良元,號叫伯邦,又號子貞。我在胡家,讀書學畫,有吃有住,心境安適得很,眼界也廣闊多了,只是想起了家里的光景絕不能像在胡家認識的一般朋友的胸無牽掛。干雕花手藝,本是很費事的,每一件總得雕上好多日子,把身子困住了,別的事就不能再做。畫畫卻不一定有什么限制,可以自由自在地,有閑暇就畫,沒閑暇就罷,畫起來,也比雕花省事得多,就覺得沁園師所說的"賣畫養(yǎng)家"這句話,確實是既方便,又實惠。那時照相還沒盛行,畫像這一行手藝,生意是很好的。畫像,我們家鄉(xiāng)叫做描容,是描畫人的容貌的意思。有錢的人,在生前總要畫幾幅小照玩玩,死了也要畫一幅遺容,留作紀念。我從蕭薌陔師傅和文少可那里,學會了這行手藝,還沒有給別人畫過,聽說畫像的收入,比畫別的高得多,就想開始干這一行了。沁園師知道我這個意思,到處給我吹噓,韶塘附近一帶的人,都來請我去畫。一開始,生意就很不錯,每畫一個像,他們送我二兩銀子,價碼不算太少。但是有些愛貪小便宜的人,往往在畫像之外,叫我給他們女眷畫些帳檐、袖套、鞋樣之類,甚至叫我畫幅中堂,畫堂屏條,算是白饒。好在這些東西,我隨便畫上幾筆,倒也并不十分費事。我們湘潭風俗,新喪之家,婦女們穿的孝衣,都把袖頭翻起,畫上些花樣,算做裝飾。這種零碎玩藝兒,更是畫遺容時必須附帶著畫的,我也總是照辦了。后來我又琢磨出一種精細畫法,能夠在畫像的紗衣里面,透現(xiàn)出袍褂上的團龍花紋,人家都說,這是我的一項絕技。人家叫我畫細的,送我四兩銀子,從此就作為定例。我覺得畫像掙的錢,比雕花多,而且還省事,因此,我就扔掉了斧鋸鉆鑿一類家伙,改了行,專做畫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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