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識字到上學(xué)(2)

留得年年紙上香:齊白石的今生今世(四色圖文典藏本) 作者:齊白石


,加上了胡子,又像那個開小鋪的掌柜了。我五歲那年,我的二弟出生了,取名純松,號叫效林。我六歲那年,黃茅堆子到了一個新上任的巡檢(略似區(qū)長),不知為什么事,來到了白石鋪。黃茅堆子原名黃茅嶺,也是個驛站,比白石鋪的驛站大得多,離我們家不算太遠(yuǎn),白石鋪更離得近了。巡檢原是知縣屬下的小官兒,論它的品級,剛剛夠得上戴個頂子。這類官,流品最雜,不論張三李四,阿貓阿狗,花上幾百兩銀子,買到了手,居然走馬上任,做起"老爺"來了。芝麻綠豆般的起碼官兒,又是花錢捐來的,算得了什么東西呢?可是"天高皇帝遠(yuǎn)",在外省也能端起了官架子,為所欲為時作威作虐。別看大官兒勢力大,作惡多,外表倒是有個譜兒,壞就壞在它的骨子里。惟獨(dú)這些雞零狗碎的玩藝兒,頂不是好惹的,它雖沒有權(quán)力殺人,卻有權(quán)力打人的屁股,因此,它在鄉(xiāng)里,很能嚇唬人一下。那年黃茅驛的巡檢,也許新上任的緣故,排齊了旗鑼傘扇,紅黑帽拖著竹板,吆喝著開道,坐了轎子,耀武揚(yáng)威地在白石鋪一帶打圈轉(zhuǎn)。鄉(xiāng)里人向來很少見過官面的,聽說官來了,拖男帶女地去看熱鬧。隔壁的三大娘,來叫我一塊走,母親問我:"去不去?"我回說:"不去!"母親對三大娘說:"你瞧,這孩子挺別扭,不肯去,你就自己走吧!"我以為母親說我別扭,一定是很不高興了,誰知隔壁三大娘走后,卻笑著對我說:"好孩子,有志氣!黃茅堆子哪曾來過好樣的官,去看他作甚!我們憑著一雙手吃飯,官不官有什么了不起!"我一輩子不喜歡跟官場接近,母親的話,我是永遠(yuǎn)記得的。

我從四歲的冬天起,跟我祖父識字。到了七歲那年,祖父認(rèn)為他自己識得的字,已經(jīng)全部教完了,再有別的字,他老人家自己也不認(rèn)得,沒法再往下教。的確,我祖父肚子里的學(xué)問,已抖得光光凈凈的了,只好翻來覆去地教我溫習(xí)已識的字。這三百來個字,我實(shí)在都識得滾瓜爛熟的了,連每個字的意義,都能講解得清清楚楚。那年臘月初旬,祖父說:"提前放了年學(xué)吧!"一面夸獎我識的字,已和他一般多,一面卻唉聲嘆氣,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我母親是個聰明伶俐的人,知道公公的嘆氣,是為了沒有力量供給孫子上學(xué)讀書的緣故,就對我祖父說:"兒媳今年椎草椎下來的稻谷,積了四斗,存在隔嶺的一個銀匠家里,原先打算再積多一些,跟他換副銀釵戴的?,F(xiàn)在可以把四斗稻谷的錢取回來,買些紙筆書本,預(yù)備阿芝上學(xué)。阿爺明年要在楓林亭坐個蒙館,阿芝跟外公讀書,束是一定免了的。我想,阿芝朝去夜回,這點(diǎn)錢雖不多,也許能夠讀一年的書。讓多多識幾個眼門前的字,會記記賬,寫寫字條兒,有了這么一點(diǎn)掛數(shù)書的書底子,將來扶犁掌耙,也就算個好的掌作了。"我祖父聽了很樂意,就決定讓我明年去上學(xué)了。

同治九年(庚午o一八七 ),我八歲。外祖父周雨若公,果然在楓林亭附近的王爺?shù)?,設(shè)了一所蒙館。楓林亭在白石鋪的北邊山坳上,離我們家有三里來地。過了正月十五燈節(jié),母親給我縫了一件藍(lán)布新大褂,包在黑布舊棉襖外面,衣冠楚楚的,由我祖父領(lǐng)著,到了外祖父的蒙館。照例先在孔夫子的神牌那里,磕了幾個頭,再向外祖父面前拜了三拜,說是先拜至圣先師,再拜授業(yè)老師,經(jīng)過這樣的隆重大禮,將來才能當(dāng)上相公。我從那天起,就正式地讀起書來,外祖父給我發(fā)蒙,當(dāng)然不收我束。每天清早,祖父送我去上學(xué),傍晚又接我回家。別看這三里來地的路程,不算太遠(yuǎn),走的卻盡是些黃泥路,平常日子并不覺得什么,逢到雨季,可難走得很哪!黃泥是挺滑的,滿地是泥濘,一不小心,就得跌倒下去。祖父總是右手撐著雨傘,左手提著飯籮,一步一拐,仔細(xì)地看準(zhǔn)了腳步,扶著我走。有時泥塘深了,就把我背了起來,手里還拿著東西,低了頭直往前走,往往一走就走了不少的路,累得他氣都喘不過來。他老人家已是六十開外的人,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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