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澤說的是老鐵死去的妻子。

在公寓房間的角落里，老鐵會時不時凝望那個阿拉蕾的杯子。武澤至今什么都沒有問過，是因為不喜歡提及這種太過陰郁的話題。不過在眼下這種生意大獲成功、正在舉杯慶祝的時候，這種話題應(yīng)該也不至于把氣氛搞得太陰郁吧。武澤心里這么想著，試探著問了出來。

老鐵抬頭盯著武澤。就這么一轉(zhuǎn)眼的工夫，他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變得和凝望阿拉蕾杯子的時候一樣了。完了，武澤心想。

“這話說起來有點沉悶，沒關(guān)系嗎？”

老鐵自己確認了一聲，可是事到如今武澤也沒辦法說不行，只得默默點了點頭?；叵肫饋?，“有點沉悶”這句話，也是相當(dāng)奇怪的措辭。

老鐵說的是這樣一段往事。

“過世的妻子名叫繪理。和我一樣，都是沒有親戚的人。我們兩個都是二十五歲的時候，在我自己的店里認識——”

繪理似乎是在老鐵的修鎖店剛剛開張之后不久，來請他幫忙開門鎖的顧客。那是一個下雨天。她對老鐵說，公寓的門打不開了，進不了房間。

“不會又是你灌的膠水吧？”

“我可沒干。是她自己把鑰匙丟了?！?/p>

繪理是個美女，老鐵像是夢游般的說。他似乎對她一見鐘情。老鐵之前還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除了做生意的時候，基本上都沒有和女性說過話。對他來說，女性充其量也就是去世的母親，或者更早以前去世的奶奶，再不然也就是電視或者雜志上的女演員了。他好像特別喜歡南野陽子。

“開好了鎖，她終于能進房間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向她搭話。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向女人搭話?！?/p>

“說了什么？”

“你住哪兒?！?/p>

笨蛋。明明幫她開了房門，還能住哪兒？

可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據(jù)老鐵說，在那之后，兩個人再沒有陌生人的拘束，慢慢開始了交往，不久之后她便辦了過戶手續(xù)，搬出公寓，去店里和他一起生活了?！斑^上了幸福的日子……每天過得都很快樂?！崩翔F這么說。但是——

“久等了?！?/p>

店主端上來兩碗大份醬油面。武澤和老鐵各自掰開一雙筷子。

“從某個時候開始，繪理——嘶——好像后悔了?！?/p>

“后悔——嘶——什么？”

“全都——嘶——大概。”

一邊吃著面條，老鐵一邊繼續(xù)說。

從結(jié)婚第十年的時候開始，老鐵發(fā)現(xiàn)妻子時常會望著遠處呆呆出神。老鐵覺得這是因為繪理對于修鎖這種有一天沒一天的工作只能維持基本的生活而感到不滿足，所以他努力保持快樂的模樣，也曾經(jīng)拍著胸脯說，不用擔(dān)心將來的生活。但是，現(xiàn)實遠比老鐵想象得殘酷，不管經(jīng)過多少時間，店里的經(jīng)營狀況還是很艱難。就在那樣的某一天里，妻子主動解釋了她常常發(fā)呆的原因。那也是遠比老鐵想象的更加殘酷的現(xiàn)實。

“說是她有喜歡的人了?！?/p>

武澤盯著老鐵的眼睛半晌無語。

然后低下頭，拿筷子撥弄豆芽。

那個人的情況，妻子沒有仔細說?？傊褪怯幸环莘€(wěn)定的工作，知識分子的類型。換句話說，正好和老鐵相反。

“好像是妻子一個人發(fā)傳單的時候被搭訕的。她雖然知道不好，可還是時不時跑去幽會。趁我在店里忙的時候?！?/p>

據(jù)說最終妻子滿懷歉疚請求離婚。但是老鐵更歉疚地乞求。求你無論如何不要離開，老鐵這樣說?！缓?，沒有結(jié)論，曖昧而混濁的日子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地持續(xù)著。妻子和以前一樣繼續(xù)在店里工作。老鐵也拼命工作。每當(dāng)妻子外出發(fā)傳單或是因為家里的事情外出的時候，老鐵工作得尤其賣力。為了不輸給素未謀面的知識分子，他還在舊書店買了英語辭典偷偷背單詞。

真是愚蠢的男人。

“現(xiàn)在想起來，即使是那種時候，我也很幸福啊。因為繪理在我身邊?！?/p>

某天，妻子外出發(fā)傳單，沒有回來。第二天也沒回來。第三天也沒有。老鐵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個星期以后了。據(jù)說那時候已經(jīng)接近年關(guān)，好像是個下著冰冷的雨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