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推開房門。
窗戶被厚厚的絲絨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縱使我把門打開,讓外廳里的光線可以透進去,這間屋里依然昏暗沉悶。
六耳坐在墻角的椅子上,赤著上身。
“回來啦?!?/p>
六耳放下剪刀,拿起理發(fā)師專用的折疊刮刀,小心翼翼地開始清理胸膛上的短毛。他的頭抬著,眼神越過我,看向某處。
平頭剪刀和長刮刀都是我特意買來的,六耳身上毛發(fā)生長的速度又快了,每小時就能長出近一厘米。所以必須先剪短,再用刀刮。
旁邊是被窗簾遮著的窗沿,偶爾從被風吹起的縫隙間,可以看到窗外。六耳住在這里已經(jīng)三天,他總是坐在這個位置,這個最容易看到窗外的位置。但當風吹動窗簾的時候,他卻很少往外看。就是有,也只是一眼。
從早到晚,他坐在那里,刮著身上的毛。他從左手掌開始,把兩只手和胸膛刮得干干凈凈,腳也是。腿上的毛他只用剪子剪,剪到極短。他的手很靈活,手臂可以彎到背后的任何一個地方,摸索著,把背上的毛也剪去,從不要我?guī)兔Α?/p>
最后是臉上,第一天的時候,他還對著鏡子刮,可現(xiàn)在,他取張衛(wèi)生紙在刀鋒上擦一擦,就坐在椅子上,把整張臉刮干凈。刮的時候,他的眼睛并不閉起,而是直愣愣地看著前方某處,仿佛在那里有面無形的鏡子一樣。
一圈刮下來,總要個多小時,最初刮干凈的手掌又長出毛來。于是他再重新刮過,如此周而復始。一邊刮,一邊握著刀的掌心卻不斷地長出毛來,這等滋味,我只想一想就深覺可怖,而現(xiàn)在的六耳,只是在那里,不停地默默刮著,刮著。
每天刮下來的毛,裝在大號的黑色垃圾袋里,滿滿一袋,我把袋口扎緊,晚上十點鐘的時候,下樓扔掉。
“我打算叫兩碗豚骨拉面外賣,你還想要什么,我這里有他們的外賣菜單。”我揚了揚手里印刷精美的宣傳菜單。
“多叫一份吧,我想吃兩份,行嗎?現(xiàn)在我的胃口比以前大多了,這些東西長得這么快,也是很耗能量的?!绷俚男α艘宦?。
“別急,總會有辦法治的?!蔽艺f。
六耳的眼神移動了少許,落在我臉上。
“我去打電話叫外賣了。”我轉(zhuǎn)回身走出去。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可我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半夜里,我醒來上廁所。聽見那扇關(guān)著的房門后,傳來極輕的嗚咽,或許是低低的笑,我分不清楚。
我想敲門,手卻在最后一刻停住。
睡在書房的沙發(fā)床上,又細細地把認識的所謂“非人”挨個想了一遍,卻仍不知該找誰才能幫到六耳。
路云擅長的是迷死人不償命的幻術(shù);水笙則保留了一定程度的身體變化能力,哦,還有他的水性很好;夏侯嬰和路云的能力異曲同工,不知不覺中以暗示控制別人的行為。還有一個不知深淺比夏侯嬰更不熟的D爵士。就這些了,想起來我的朋友還是以正常人為主啊,這幾個人又有哪個能治這全身長毛的奇癥?
前天我去了次華山醫(yī)院,找到了六耳的主治醫(yī)生,打著記者的名義,了解了一下他的看法。這位資深的專家其實什么看法都沒有,不斷地向我傾述他的驚訝。
返祖現(xiàn)象雖然罕見,但并不是沒有過??上窳@樣,一夕之間就長成了毛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一定會認為這是荒謬之極的胡編亂造??删退阕鳛榱闹髦吾t(yī)生,他也無法理解,人類毛發(fā)怎么可能以正常速度的幾百倍生長。更讓他目瞪口呆的是,僅僅只是癢了幾天,病人渾身的毛孔大小就縮小到正常的三分之一,數(shù)量則增加了200%或更多。
開始幾天的簡單驗血報告看不出異常,各種體征也相當正常,只是體溫在攝氏三十七度二左右,算是略略高出一般標準。就在要進行詳細檢查的時候,六耳逃跑了。這位專家極為遺憾,如果能查出病因,在國際權(quán)威醫(yī)學雜志發(fā)表論文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