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停住刮刀,抬頭看我:“他們問這問那的時候,我真想把他們撕了。他們只是需要一篇報道,他們要讓所有的人知道,看,出了個毛人!這樣,看報紙的人會多多少?一千個,五千個?”
我向后縮了縮。那篇報道雖然不是我寫的,但我未必就沒做過這樣的事。新聞做得漂亮,但對被采訪來說卻雪上加霜。
“對不起,我不是針對你。昨天我看到你的時候,我突然想,這些醫(yī)生幫不了我,他們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病,從來沒聽說過人的毛孔數量在短期內可以增加一倍、兩倍,毛發(fā)會以每天五厘米、十厘米的速度生長?;蛟S只有你能幫我?!?/p>
“我?”我愣住了。
“你認識很多人,他們的本領,不是現代科技都無法解釋嗎,那么或許現代醫(yī)學無法醫(yī)好的病,他們可以?!绷粗?,眼中滿是希望。
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你曾經和我說過的事,那些人,一定是真的,不是嗎?”六耳張開左手伸到我面前,在掌心,剛刮得干干凈凈的掌心,又生出一群黑點:“你看,它們是那么快,那么快。”
六耳盯著那些黑點,眼中滿是恐懼。
“是的,那些是真的。”
六耳笑了,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發(fā)自內心的笑容,哪怕是滿臉的黑毛,也遮擋不住。
“我就知道?!彼f:“我就知道。那些都是真的?!?/p>
是真的又怎樣,并不代表就能治好你的病啊。我認識的那些人,沒有一個擅長治療,事實上他們對自己所擁有的能力,都未必能知其所以然。
這些話,我當然只能心里想想,不能對六耳說。
他把刮刀放下,站起身:“掃帚在哪里,我把地上這些掃掉。”
“我來吧。”我拿出掃帚和簸箕,卻被六耳一把搶過。
他握著掃帚的右手,手背上的毛已經刮去,指背上卻還在,黑白分明。
我把眼神轉開。
六耳把地上的毛都掃進簸箕,再倒進垃圾筒里。我把掃帚簸箕放回原處,回到客廳的時候,六耳還站在茶幾前。
“我住在你這里,行嗎?”
“啊……”
“我是從醫(yī)院偷跑出來的,我不想回自己那里了,我怕被記者找到。那些鄰居……我也不想被他們看見。”
“那你父母?”
“我沒有父母?!绷f:“他們死了?!?/p>
“對不起?!蔽覜]想到六耳竟然父母早亡。
“我也沒有什么朋友。”
我心里訝異,這么外向型性格的人,怎么會沒什么朋友。在福建的時候,雖然特別纏我,但六耳和團里其它人的關系也都很不錯的。
“好,你就在我這里住下,有吃有穿,少不了你。”我故意把話說得油滑一點。在福建的時候,我每時每刻,都是這樣和他說話的。但現在,我卻要很努力,才能說出來。
六耳的嘴角牽出一絲笑容:“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找麻煩的,我就呆在這里,哪兒也不去?!?/p>
我心頭沉重,十幾天前的那個少年,還回得來嗎?
“明天,你能不能幫我買把剪刀,這樣刮……太慢了?!?/p>
就這樣,我多了個不見天日的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