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春節(jié),安然果然回到T城。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早先下過的雪還沒有完全化掉,都積在馬路牙子上,上面蓋著黑黑的污漬。從滿眼青翠的圣地亞哥回來,最不適應(yīng)的不是冷,而是這個城市冬天的蕭索灰敗。
安然在家歇了半天,下午趁媽媽不注意還是偷偷溜了出去。
因為前兩年的大拆大建,安然對這個城市已經(jīng)陌生,哪怕是熟悉的百貨大樓也已經(jīng)面目全非。從機(jī)場一路開回來,哥哥高興地指著看:“你看,河沿兒現(xiàn)在多漂亮?!薄澳憧矗沁厓喝歉邩抢?,妹妹?!卑踩粎s只是看著外頭,隨口應(yīng)著。
這么說這個城市里再也沒有自己的印記了。那些簡陋的小巷,那些舊日午后騎車走過的窄窄的馬路,那些兩層高的舊磚房,二樓還掛著小店骯臟陳舊的招牌,譬如“華茂五金”、“興盛雜貨”……那些快樂的舊時光都緊緊地貼著那個已經(jīng)消失的城市,如今,再也找尋不到。
譬如她和許嫻去過那么多次的餛飩店,已經(jīng)被拔地而起的20層住宅新村取代。門口的馬路足足有雙向六車道,再不是當(dāng)年的柏油路、小碎磚的人行道。安然站在自家門口猶豫一陣,最后還是打了車。
再不是這個城市的一分子,只是過客,一如往事。
安然到許嫻家的時候許嫻正睡著。許嫻的媽媽仿佛又老了一點(diǎn)兒,她看見安然雖然很高興,但是并沒有顯露出來:“喲,小然來啦。你坐坐,喝點(diǎn)兒水,小嫻睡著呢?!?/p>
安然忙止住婦人的忙碌:“阿姨您別忙。小嫻,她怎么樣了?”婦人嘆一口氣:“雖說好點(diǎn)兒了,可是精神還是差,這個病……不知道將來怎么樣呢?!闭f著突然傷心起來。她不愿意在小輩面前流淚,連忙轉(zhuǎn)過身去說:“你坐,我給你倒水?!?/p>
婦人的悲哀讓安然沉默。她放下手里的東西,輕輕推開許嫻的房門。
這個房門,倒退回去10年,她曾經(jīng)那么熟悉。安然站在那里,覺得仿佛站在時間之河的彼岸。她看著過去的一切,看著許嫻從屋里笑著出來,滿身都是純凈的喜悅。是,因為一本書、一朵花、一部電影,那樣的純凈的喜悅。她看著許嫻背著那個大大的書包,梳著馬尾巴,穿著白襯衣藍(lán)裙子,站在那里微笑。
如果,如果,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如果,時間可以停留在10年前;如果,如果,這一切都可以不必發(fā)生,那么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順利,每個人都可以幸福?
安然慢慢地走到床邊。
許嫻還在睡著,即便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也緊緊地皺著。一年不見,許嫻仿佛胖了一點(diǎn),臉色卻還是雪白的不帶一絲血色。她的頭發(fā)剪得短短的,不再是記憶里的長發(fā),整個人看起來居然有些陌生。
陌生。
這個概念刺痛了安然。從什么時候開始,許嫻變得陌生了?
女子靜靜地坐在朋友的身邊。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里透進(jìn)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移動。安然只是坐著,無能為力。她記起2005年感恩節(jié)在拉斯維加斯的那個晚上,她也曾這樣坐在許嫻的身邊。
那個夜晚是安然一生最長的夜晚。
安然離開的時候許嫻還睡著。許嫻的母親抱歉道:“大夫說她想睡就讓她多睡,能恢復(fù)體力?!卑踩恢荒苷f,“阿姨您別擔(dān)心,一切都會好的。我看小嫻的氣色已經(jīng)比上次好了很多,您別太擔(dān)心了。我明天再來?!?/p>
這次回國一共兩周,因為中間過年,最后只見了許嫻四面。
第二次許嫻清醒的時候最長,霍瑤也在。三個女子一起說了很久,說起過去,也說起將來。許嫻最后說:“小然,我真想再聽你彈琴,還有聽小玉拉琴。等我好了就聽好不好?”
第三次去,安然和霍瑤帶給許嫻一張光碟,許嫻聽到一半就睡著了。
從許家出來,安然和霍瑤隨便挑了一間小小的奶茶店進(jìn)去。店里張燈結(jié)彩,客人卻不多。兩個人隨便點(diǎn)了點(diǎn)東西,卻都喝不下去。擺弄著吸管,安然輕輕問:“最近你還好么?”霍瑤笑笑:“還行――又升官了。你呢?”安然也笑:“那我也還行,我也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