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仲可以走開，可是他不能走開。他站著看了很久，那么久，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久。

后來那女子放下電話，于是芩仲走上去說：“嗨，是安然吧？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你?！?/p>

安然微微笑了：“你怎么在這里？”

熟悉的安然，不熟悉的笑容。

在芩仲的記憶里，安然是鋒利的。她的笑容如玫瑰，全無心機地突然綻放，帶著蠱惑的危險，亦帶著淡淡的香氣。而此時的安然的笑容仍然美麗，皮膚仍然光潔無瑕，而她的笑容已經(jīng)不再是玫瑰，而是梔子花。溫和，優(yōu)雅，毫無危險。

如果是三年前的芩鐘，他也許會失神會結(jié)巴，不過他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青澀男子。芩仲輕快地說：“啊，我來開會，你呢？”

那條狗興沖沖地跑回來，安然彎腰下去把那個網(wǎng)球接過來，再遠遠拋出去。那狗飛快地跑開去，興致勃勃。安然抬起頭，一雙眼睛依舊黑白分明，凜然有神：“我在這邊住。”說著回手一指，“離這里不遠，仔細看能看見?！?/p>

天色漸漸暗下來，如火如荼的晚霞掛在天邊。兩個人說了幾句，安然忍不住轉(zhuǎn)頭過去嘆道：“真美，是不是？”芩仲看著姑娘柔和的側(cè)面，喃喃說：“是，真的很美?！?/p>

再談幾句，安然看看天色說：“我要回去了，很高興看見你?！避酥偕焓诌^去與她握手，只覺得姑娘的手冰涼柔軟。他想這么天長地久地握下去，卻只能放開。

就因為他是受過教育的文明青年？這一刻他痛恨文明教育。

芩仲鼓起勇氣說：“安然……你的電話方便給我么？”

安然低頭給狗戴好項圈，然后抬起頭來微笑：“下次有機會吧……對了，祝你一切順利。”如果年輕幾歲，安然也許會告訴對面這個熱切的男人說：“算了，就算有電話又怎么樣呢？我們只是陌生人。你在西雅圖我在圣地亞哥?！笨墒乾F(xiàn)在的安然已經(jīng)學會了沉默。

她忽視男人眼睛里的熱烈和絕望，微笑說：“再見。”

芩仲只能看著姑娘從他的眼前翩翩飛走。她的頭發(fā)還是那么長那么美，她的身段還是那么苗條那么優(yōu)雅，她還是她，甚至更美。記憶里幾乎褪色的舊照片在這個偶遇里突然又新鮮熱辣地重新翻拍，一切不但記憶猶新，甚至勝過記憶。芩仲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哭還是應(yīng)該笑，應(yīng)該祝賀自己還是應(yīng)該鄙視自己。

他想，我為什么不上去拉住她？

然后他又明白，他不能拉住她，不僅僅是因為她美。他不能拉住她是因為……拉住了她又怎么樣？她在圣地亞哥，她工作了，她住在看得到海灘的房間。而他呢？

芩仲，男，27歲，學生，月收入1800元。

他憑什么？

他能給這姑娘什么？

科學男青年芩仲在已經(jīng)黑下來的海灘上又呆了很久。冬天的夜，縱然是圣地亞哥也微微的涼，天空如一塊深藍色的天鵝絨，上面嵌滿了水晶。芩仲想，這星星真像她的眼睛。

美麗，而冷淡。

從圣地亞哥回去，芩仲對曼殊說：“我想盡快畢業(y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