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開始從貝爾斯登回撤資金的那些公司只不過是想率先脫身。這也正是最近的那些銀行擠兌事件的起因。
投資銀行明白,一旦它們的償付能力出現任何疑問,債主們就會以閃電般的速度逃離。這就是為什么一家銀行的流動性如此重要的原因。在高盛公司的時候,我們對我們的流動性狀況非常關心。我們并沒有簡單地把流動性定義為傳統(tǒng)意義上的“手頭現金加上可以迅速變賣的無負擔資產”。我們關心的是,在最不利的狀況下,有多少錢有可能在一天內消失;如果每一個有權回收資金的人都這么做,我們會短缺多少資金,我們如何才能應對我們的債務。為了確保安全,我們在紐約銀行留有一個保險箱,里面裝滿我們永遠也不會投出或借出的債券。在我擔任高盛CEO的那個時候,單是這樣的現金儲備就積累了600億美元。有了這樣的緩沖余地,我才能安然入睡。
這個星期之初,貝爾斯登手中還有大約180億美元的現金,現在只剩下了2億美元左右。它不可能滿足所有的撤資要求。而且當市場在早晨開盤時,沒有一個交易伙伴愿意再借錢給貝爾斯登——而是個個都在撤逃資金。這的確是個壞消息,不僅對貝爾斯登,對每一個與貝爾斯登打交道的機構來說都是如此。
那個晚上我沒睡幾個小時。此前我從未碰到這樣的麻煩,但自此之后,一個又一個的不眠之夜就開始在整個危機過程中困擾我,特別是在9月之后。最困難的那些日子,我往往會在晚上9點半或10點鐘才精疲力竭地睡下,但幾個小時之后便會醒來,就這樣若睡若醒地躺在那里度過漫漫長夜。有時候我的思路在這種時候反而最為清晰,偶爾會爬起來寫下些什么。等到報紙于早上6點送達,我可能已經起床一兩個小時,往往是在電視機前了解海外市場的動向。
■2008年3月14日,星期五
星期五一早,就在我剛剛剃完胡須,準備去沖個澡的時候,電話響了。鮑勃·斯蒂爾告訴我,凌晨5點左右有一個電話會議。還穿著睡覺時穿的拳擊短褲和T恤衫,我輕輕跑上三樓的書房,以免吵醒溫蒂。參加會議的有聯儲的蒂姆·蓋特納、本·伯南克、凱文·沃什、唐·科恩,財政部的托尼·瑞安和鮑勃·斯蒂爾,還有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埃里克·西里(ErikSirri)。一開始我們等了一會兒克里斯·考克斯,他已經在他的辦公室里準備就緒,但由于通信問題,他一直沒能上線。貝爾斯登的清算銀行摩根大通的CEO杰米·戴蒙也連線了幾分鐘,他介紹了嚴峻的形勢,強調說貝爾斯登的失敗將是市場的災難,關鍵就是要讓貝爾斯登熬到周末。
杰米下線之后,蒂姆提出了他和他的團隊想出來的一個可以買來時間的新穎方法。美聯儲可以借錢給摩根大通,然后由摩根大通借錢給貝爾斯登。要想發(fā)揮作用,美聯儲的貸款必須是不可追索的:貸款將以貝爾斯登提供的擔保品為支持,但摩根大通和貝爾斯登都沒有還款的義務。
從法律上說,美聯儲只有在貸款足夠安全的情況下才能安排這樣的抵押貸款,也就是說,美聯儲必須確保它遭受損失的概率小之又小。但問題是,如果這筆貸款因任何原因而無法償還,致使美聯儲被迫以低于貸款金額的價格出售擔保品,那么美聯儲確實將遭受損失。這樣一筆交易對美聯儲來說將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大膽舉動。
所以本也提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條件:“只有在財政部提供支持,愿意保護我們不受任何損失的情況下,我才會這么做?!?/p>
坦率地說,我并不知道財政部有沒有權力、有什么樣的權力可以用來保護美聯儲不受損失,但我已經下定決心要讓貝爾斯登熬到周末?;刭徥袌鲴R上就要在早晨7點半左右開盤,我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找來一大幫律師討論任何法律細節(jié)。 “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我說,“只要有任何機會避免這場災難,我們就要抓住它?!?/p>
當然,我首先要做的就是下線去征求布什總統(tǒng)的意見,確保他同意這一計劃。他的回答是肯定的,我們得到了總統(tǒng)的支持。但這樣一來,他也碰到了他的難題。那一天他不僅要在紐約的經濟俱樂部發(fā)表講話,還要接見《華爾街日報》的編委會,而這家報紙正是以自由市場觀點和對政府干預經濟的反對情緒而著稱的。
我告訴他不必擔心,正在紐約的斯蒂爾很熟悉貝爾斯登的狀況,可以在他抵達之后與他會面。我?guī)е敲匆稽c點黑色幽默再次提醒總統(tǒng):“總統(tǒng)先生,現在您可以把演講中的那句‘不會去救援誰’拿掉了?!?/p>
總統(tǒng)修改了講稿,當他飛抵紐約的時候,斯蒂爾已經在華爾街直升機場等著他了。斯蒂爾跳上總統(tǒng)專車,在前往中城區(qū)的路上向總統(tǒng)匯報了貝爾斯登的最新情況。
我回到電話會議中,告訴大家我們已經得到了總統(tǒng)的支持。隨后,蒂姆和我又單獨談了一會兒。我們的救援計劃推進得太快了。聯邦儲備委員會還沒有正式批準貸款,我們也還沒來得及發(fā)布任何聲明。但市場即將開盤,我們只能迅速行動。
我們再一次問自己,貝爾斯登一旦覆滅會怎么樣?;叵?990年的時候,垃圾債券巨頭德崇證券(DrexelBurnhamLambert)的覆滅并沒有拖垮市場,但那時候的市場并不像現在這樣脆弱,那時候的金融機構也不像現在這樣彼此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那時候的交易伙伴也更容易辨識。如果貝爾斯登的問題只是它自身的問題,我們或許已經任由它滅亡。但我們知道,貝爾斯登的失敗將讓其他有類似麻煩的金融機構的命運也畫上問號。市場會去尋找下一個犧牲品,然后是再下一個,而整個系統(tǒng)都將蒙上巨大的風險。
從星期五到星期日,我與蒂姆通話不下20多次。我們配合得非常好。在這場大風暴中,蒂姆給我們帶來了敏銳的分析頭腦和一種冷靜、有條不紊和成竹在胸的感覺。他是一個意志堅強而且頗具幽默感的人。但是,盡管我們要依賴美聯儲的力量來處理貝爾斯登的問題,蒂姆面對的也是一片未知領域,也需要依賴我的市場知識和我對華爾街的熟悉。蒂姆知道我對華爾街CEO們的思考方法、優(yōu)點和弱點一清二楚。我也知道如何與那些董事會和股東打交道。我知道用短短一個周末的時間在沒有盡職調查的情況下買下一家公司會有多么難,也知道害怕失去自己的公司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因為我1994年在高盛的時候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那時候,巨額交易損失導致許多被嚇壞的合伙人撤走了他們的資金。
蒂姆已經向貝爾斯登的CEO艾倫·施瓦茨解釋過政府的計劃,但他擔心艾倫還沒有完全領會這么做的后果。如果沒有回報,政府不會拿納稅人的錢去冒險——而在這個計劃中,政府的回報就是貝爾斯登的控制權。
“我們得讓他明白這一點,漢克,”我記得蒂姆這樣說,“你必須清晰有力地向他攤牌。光聽我說還不夠,他還需要從你嘴里聽到這個結果?!?/p>
當我聯系到艾倫,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躁不安,但很明顯他已經竭盡全力。我很同情他。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投資銀行家和一個受到高度認可的企業(yè)顧問,只是被卷進了一種令他也無所適從的可怕境地。當我撥通他的電話時,他正在與他的董事會開會,那幫董事已經鬧翻了天。
“艾倫,”我對他說,“你們現在由政府控制。唯一一個其他選擇就是破產?!?/p>
“蒂姆也是這么說的,”他說,“接到你的電話我很緊張,我還以為規(guī)則要變了。不用擔心。我懂你的意思?!?/p>
早上接近9點的時候,摩根大通宣布將與美聯儲合作向貝爾斯登提供貸款,初始期限為28天。但公告中并沒有指明貸款的具體金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