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逛廟會,吃方面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熟藕了,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鎮(zhèn)子磚橋邊的那位老人,那口奇大無比的鐵鍋——鍋上面熱氣騰騰的,里面煮著一段一段的藕,據(jù)說都是從夜里就開始煮的,那藕比一般的藕大多了,真叫個碩大,煮得透透的,顏色是那褐色中的老紅,讓人忍不住就想咬上一口。我和我的小伙伴自然是禁不住這誘惑的,一人買一段藕,吁幾口熱氣,便迫不及待地咬起來,一路走,一路吃,看舞龍,打蓮湘……美得很。熟藕咬起來有很輕柔的絲兒,入口又香又爛——滿口清香,熟香,溫暖的藕香直沁人心,那香味現(xiàn)在想起來仍是忍不住地向往,但讓我描述那樣的香味根本就是無能為力的事兒。
對藕印象如此之深與我們那兒藕不算多大概也有關(guān)系。我們那地方盡管水網(wǎng)密布,但由于不是湖蕩地區(qū),沒有成片的藕田,人家長藕也只在河溝池塘零星地種植一些,所以聽人家提起藕,總會饞上一陣。
二舅過去開過一家鞭炮廠,因?yàn)榘踩木壒?,離住家很有一段路,所在地是個四面環(huán)水的小島,只一條堤壩與外面相連,小時候去舅舅家,就愛和我的兩個表弟去那里,除了可以瘋玩一陣,饒有興味地看鞭炮的各種加工工序,更主要的大概還是為著廠子旁邊那片不小的藕塘。在此之前,我沒有見過那么大的藕塘——大概有一個半足球場那么大,滿塘碧青青的荷葉,或紅或白的荷花在一片碧青里迎風(fēng)顫動,真是清風(fēng)送爽,那時大概才學(xué)過“接天蓮葉無窮碧”這句詩,玩累了,坐在塘邊的雜草上,酸溜溜地就想體會那種意境,但蓮葉的盡頭卻是塘邊的綠樹與一排紅磚房,根本就沒有“無窮碧”的感覺,看著荷葉上飛過的蜻蜓,雖然覺得美,但多少還是有些悵惘的——總想著以后能真正看到那樣的意境。所以后來去藕鄉(xiāng)寶應(yīng)看到“十里荷香”的景致,心里一驚且猛地呆住了是很自然的。
印象里兒時的藕有幾種吃法,一是生吃,這種藕以花香藕居多,顧名思義,也就是荷花香時的藕。民諺云:“頭茬韭,花香藕,新娶的媳婦,黃瓜紐。”說的就是花香藕的新嫩。這種藕上市最早,大暑后荷花開時即淘上來,剛出塘?xí)r,用水沖洗,白嫩嫩,水汪汪,如嬰孩手臂一般,入口后,嘣脆嘣脆,肉嫩漿甜,可與最好的鮮梨媲美。這種藕冷熗涼拌十分可口,切片熱炒也是一個脆,爽口之極。
今年夏天去寶應(yīng)水泗,正是花香藕上市的時候,熱情的主人給我們每人一小袋花香藕,叫個鮮、白、甜、脆、嫩、爽,入口全無一絲渣滓,滿口生香,遍體生涼,吃了一小段后,到底沒舍得再吃,顛顛地從兩百里外帶回了家與家人同享。
挑藕一般是女子的活兒,著花喜鵲衣裳的水鄉(xiāng)女子挑一擔(dān)鮮藕,一路晃蕩在荷花蕩畔,想來就如詩如畫,一派田園風(fēng)光,但據(jù)說花香藕是絕不能給女子挑的,原因無他,只因?yàn)樘?,得一口氣挑到目的地才行,而女子挑藕,換肩歇息磕磕碰碰是很正常的,老藕沒事,但花香藕就不能了,稍一磕碰,花香藕就會散了的。
中秋前淘的藕稱之為中秋藕,這種藕少了花香藕的那份清脆,如二十歲左右的青壯男子,生吃入口頗多咬嚼,讓人回味,人家中秋夜賞月時所供的藕多是這種藕。
寒露以后,荷葉敗盡,這時節(jié)就到了真正淘藕踩藕的季節(jié)。踩藕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技術(shù)活兒,一般人是干不了的,我小時看那些穿著皮衣褲的大人在藕塘里踩藕真是崇拜極了,因?yàn)榈冒岩恢е辽僖彩侨墓?jié)的藕完整無缺地踩上來,那多費(fèi)事!這里面竅門兒很多,踩藕人只用腳踩,憑的就是經(jīng)驗(yàn)與感覺,據(jù)說主要是得看枯葉,看葉柄,確定地下的藕的大小與方位,雙腿伸縮,身子顛動,呀,一支藕,于是雙手淘泥,腳一鉤,上來了——又是一支銹跡斑斑粗大無比的藕。有些老藕農(nóng)據(jù)說一天可以淘二三百公斤藕,想來真是厲害。現(xiàn)在的農(nóng)活兒很多都講究機(jī)械化,但踩藕就不行,說踩藕機(jī)械化不把人大牙笑掉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