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得對極了,”韋德繼續(xù)說道?!澳鞘且环=虼髮W戲劇協(xié)會的畫作,您所看到的我,扮演的是名角李爾王(譯注:莎士比亞原著中的主人公)。您并不驚訝吧?請好好端詳我干燥的臉龐,您就沒什么好驚訝的了。有人告訴我說,我看起來是日漸年輕啊……您為何對它這么有興趣呢?您該不會是要追捕每一個有絡腮胡的人吧?”
“我正有此意。這么辦吧,咱們來開誠布公。我把我們目前知道的事情告訴你們,而你們則盡可能地協(xié)助我?!?/p>
我環(huán)顧眾人。一提及黑色絡腮胡,哈莉特?克爾頓的表情變得和其他人一樣茫然。甚至連何姆斯那斯文而輕蔑的態(tài)度都蕩然無存了,而且跟著干瞪眼起來。我接著說道:
“案情是如此離奇古怪、毫無頭緒可言,所以一定有人知道某個合理的線索,即使那個線索聽起來是愚蠢不堪。
“今晚11點鐘剛過沒多久,懷因街分局的一位巡佐正好路過韋德博物館。當時有個穿著禮服大衣、戴著大框架眼鏡、臉頰上用膠水粘著白色絡腮胡的高個兒男子,坐在墻上咆哮。他對巡佐大聲叫道:‘你這個手段高明的騙子,你殺了他,你會為此被吊死的。我看見你在馬車里頭?!缓笏桶l(fā)瘋似地沖向巡佐,試圖勒死我們這位巡佐。巡佐為了讓他安靜下來,不得已只好出手把他打昏。接著,當巡佐去求援時,這個不省人事的男子——從外觀上來看———卻從空曠的街道中央消失無蹤?!?/p>
這時候,眾人是聽得緊張兮兮而心神不安。哈莉特?克爾頓開始無法抑制地發(fā)笑,然后她一邊以湛藍的眼眸望著我,一邊用手掩嘴。
“我從沒聽說過那一帶的圣詹姆斯街有精靈出沒,”小韋德若有所思地說道?!安贿^也許是我錯了。請再說下去?!?/p>
“幾分鐘之后,一個非常自大的年輕人來了,他在無人的博物館大門上用力捶敲,并且因大呼小叫而被帶至警局。他自報姓名是葛萊格里?曼勒寧,并且表示他和蜜麗安?韋德小姐訂婚了。”(此時貝克特的臉色很難看,但何姆斯只是點點頭,而韋德仍是一臉嚴肅。)“他還說,他被邀請參加今晚館內(nèi)的一場私人展示會,主辦人是杰佛瑞?韋德先生,受邀者之中有一位愛丁堡的伊林渥斯博士……”
“難怪曼勒寧沒來這兒,”何姆斯說道?!八F(xiàn)在人在警察局?”他注視著天花板,面露如神游夢中的滿足感?!班牛补?,為什么博物館那里沒人,這個問題就很容易解釋了。我們在曼勒寧的住處留了口信。你知道——”
“是的,”我說道,“這件事還有別的原因。我知道韋德先生突然必須離開?!?/p>
貝克特霍然起身。
“你怎么知道這件事的?”他厲聲問道?!笆锹諏幷f的嗎?”
“且慢。這事是真的嗎,何姆斯先生?”
“的確如此,但并非事出突然。事情大概是這樣的,韋德先生最近才剛從伊拉克回來。他在巴格達外的底格里斯河西邊做了兩年里昂羊肚蕈(MorelofLyons)的研究工作。你知道的,那里是回教國王的舊城所在;現(xiàn)代的巴格達是在東邊。很不幸地,有一些廢墟被清除掉了,而且那地方的絕大部分都埋在地下,所以要跟官方當局交涉挖鑿工作,這過程中是有一些麻煩。在這兩年期間,他挖出相當多的東西,其中大部分都已經(jīng)用船運回這里了。另外有一件東西是跟著韋德先生船運回來,本來是這個禮拜初就會抵達。那是一件龐然大物,一件非常像是巴別塔(譯注:古代巴比倫所建未成的通天塔)的堡壘所遺留下來的回教徒磚砌碎片,上面還有一排碑文——不過,你不必分神來聽這些。”
“你沒有讓我分神。繼續(xù)說吧?!?/p>
何姆斯好奇地看著我。當他談及磚塊的時候——假設那些是波斯磚塊——他溫和的眼睛流露出某種像是狂熱的神采。他遲疑了一下,清清嗓子,繼續(xù)說道:
“嗯,就是這么回事。如我所說,船期預計在星期二抵達英格蘭。然后我們接到消息,說是輪船被耽擱了,而且要到星期六才會抵達。但今天我們又聽說船會在今天下午入港。所以韋德先生立刻南下南安普敦,親自去察看大板條箱搬上岸的情況——它有一部分是磚瓦,你知道的,而且容易損壞——然后再親自把它帶回倫敦來。他說今晚的聚會,延后至星期六或星期日就行了?!?/p>
“我明白了。再問幾個涉及私事的細節(jié)問題。韋德先生是何時回到英格蘭的?”
“大概三個禮拜前。我想,那天是5月20號?!?/p>
“而蜜麗安?韋德小姐早了一周回來,那是在11號左右吧?”
貝克特又站了起來。他猛然伸手拿起蘇格蘭酒,在雞尾酒杯里倒足了量,接著用酒杯指著我。
“這玩的是什么把戲?”他問道?!澳阋菃栁乙庖姷脑?,我會說你們警方的查案程序真是可笑到了極點。蜜麗安跟這命案有何關系?她整個晚上都待在家里。那個身上插著匕首、戴著假絡腮胡,而且我們都沒聽過他大名的人,會和蜜麗安有什么關連?”
眾人皆直盯著我看,但這時候我把話題岔開。
“和曼勒寧先生比起來,”我說道,“韋德小姐與本案的關系沒那么密切?!边@話說得步步為營,因為我還不想把她扯進來?!按笾律鲜沁@樣的。曼勒寧先生和她訂了婚;但據(jù)我所知,他沒見過她父親,也不曾和她哥哥打過照面。這是怎么回事?”
老頭韋德那明亮機靈的小眼睛,從口琴后方直盯著我不放。他以逮住我漏洞的口氣說道:
“啊哈!演繹法。我懂了。你心里想的是,嚴厲的父親和猙獰的兄長,正試圖拆散這樁在后院圍墻外秘密滋長、令人嫌惡的姻緣?!ツ愕模壬?,你那卑微的血統(tǒng),想和老韋德的血脈結(jié)合,門兒都沒有!’巡官,我倒認為情況剛好相反,”他皺起眉頭?!笆聦嵣?,在我們這群人當中,惟一可稱之為出身名門正派的人就是曼勒寧。某個清楚他家族背景的人告訴我老頭。我從自己的管道聽到,曼勒寧是這世上謊言說得最天花亂墜的騙子,但他的祖先是真的參加過十字軍圣戰(zhàn)。這件事我欣然相信,因為我知道什么騎馬沖入戰(zhàn)場、揮劍一斬就殺死300多個回教徒的漫天大謊,就是他們這些人編出來的。曼勒寧家族的格調(diào)隱約可見……不,我認為我老頭對這樁婚事倒是樂見其成,而上帝明白我根本就無所謂?!?/p>
貝克特喉嚨咯咯作響。
“別緊張,山姆,”杰瑞?韋德溫和地說道?!拔沂钦驹谀氵@邊的,老弟,但女孩兒家得自己做決定?;氐皆蹅兊脑掝},巡官,我家老頭沒跟他碰過面,這純粹是意外。你知道——”
“哦,閉嘴,你——你這個發(fā)育過度的侏儒!”哈莉特?克爾頓突然叫道。
韋德略微臉紅;就我看來,這話嚴重地傷害了他。接著是一陣寂靜,其間韋德坐了下來,而臉也跟著漲紅的女孩則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我很抱歉,老頭,”她繼續(xù)說道。“我的意思并非——我只想指出,你根本是在胡說八道!”她轉(zhuǎn)身向我?!懊埯惏苍诨貒拇险J識了曼勒寧,當時我就在她身邊。對于他這個人,我完全摸不透,真的。后來,我們一到英格蘭,蜜麗安就被送去諾福克(譯注:Norfolk,英格蘭東部的郡名)的姑媽家作客兩周——”
“你剛說‘送去’?”我連忙提示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