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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選載(5)

我的前妻們 作者:(美)約翰·狄克森·卡爾


僅僅幾分鐘之后丹尼斯·福斯特就在一個尷尬的場景中邂逅了亨利·梅利維爾爵士。

丹尼斯急匆匆地去追貝莉爾,卻發(fā)現(xiàn)完全沒必要將她從舞臺的側(cè)門那里引開。貝莉爾自己正懶洋洋地往前門的出口走去,差點在黑暗中絆倒。他在滿地鞋印、票根、煙蒂的前廳追上了她。

“丹尼斯,剛才你說能幫布魯斯一把,是什么意思?”

貝莉爾面色已經(jīng)轉(zhuǎn)晴,一臉輕松,好像剛才化妝室里那場爭吵根本未曾發(fā)生一樣。她的聲調(diào)表明,她完全不想提剛才那一幕,而丹尼斯如果足夠機靈的話,最好也別提。

“嗯,”他笑了笑,嘎吱一聲推開通向大街的玻璃門,“你們倆好像都沒意識到一兩件小事哦?!?/p>

“比如呢?”

“想想看,假如布魯斯入戲太深,真的把警察引來了呢?”

貝莉爾在門口停了下來。

“但他絕不會有任何違法的舉動!會嗎?你是個律師,應(yīng)該知道的?!?/p>

“對,他當然不至于違法,除了可能會和詐騙的嫌疑沾點邊,當然那也不足為慮。”

“好吧!那么就算警察來找碴兒,布魯斯總歸可以解釋清楚他到底是誰、在干什么吧?!?/p>

“不錯,貝莉爾。但警方難保不會大為不悅,那樣一來就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可以把布魯斯‘扣押’起來,”———只見她頓生警惕之色———“然后嚴加訊問,或者橫生枝節(jié)大找麻煩,而又不必真正逮捕他。除非……”

“但我們可不能讓布魯斯進監(jiān)獄!”她猛地打斷,“除非什么?”

“除非警察一開始就知道這種事會發(fā)生?!?/p>

“你的意思是?”

“貝莉爾,”他們走上查令十字街,“我需要你的允許,讓我去蘇格蘭場就事情原委和馬斯特司探長溝通一下?!?/p>

“但是……他會喜歡這樣嗎?”

“不排除他反對的可能,說不定還會威脅要給我們點顏色看看呢。不過我想,只要我解釋清楚的話,應(yīng)該可以說服他不要插手干預(yù)。然后(你想到?jīng)]有?)他就會傳話給艾德布里奇警方說:‘如果你們聽聞羅杰·波雷就在附近,暫時不要理睬,那只不過是白癡演員布魯斯·蘭瑟姆而已。’如此一來布魯斯的計劃就不會有人干擾了?!?/p>

“丹尼斯!”貝莉爾尖叫著,快步貼到他身旁,滿面放光,“你真的肯幫忙?”

“那是自然,你高興的話,我明天就去。我可以……上帝呀!”

丹尼斯突然停了下來,瞪著前方。

之前提到過,格拉納達劇院旁邊是個游樂場。前些年在西倫敦市區(qū)的東側(cè)這一邊,此類鬧哄哄的所在可謂遍地開花。眼前這一座,寬闊的入口大門上方赫然閃現(xiàn)紅色的“游樂場”大字,與別處一般無二。

門內(nèi)是一間昏暗、低矮而寬敞的廳堂,每面墻上都靠著一長排彈珠臺。只要往投幣口放進一個便士,就可獲得五次游戲機會,拿到最高分的話,便會燈光閃爍、鈴聲大作。廳堂中央的玻璃柜臺將這些彈珠臺分為左右兩邊,在那兒可以用顫巍巍的金屬搖桿或者七零八落的玩具吊臂來搖獎試手氣。還有一臺占卜機;另外你還可以在這里面投飛鏢啦,看小畫片啦,或者玩玩打靶游戲什么的。

門廊里,站在左手邊那張沙發(fā)旁的,可不就是漢弗瑞·馬斯特司探長本人么。

這位富有教養(yǎng)、身材結(jié)實的馬斯特司,身著藍色嗶嘰毛衫,頭戴圓頂禮帽,正興致勃勃地撲在一張彈珠臺上。只見他的眼珠子緊隨小球的翻飛起落、指示燈的閃爍舞蹈而來回轉(zhuǎn)個不停。

“真不知道馬斯特司在這里干什么,”丹尼斯小聲地向貝莉爾解釋,“但也有可能是來公干的,此時打擾他恐怕不太方便?!?/p>

“喔,我們現(xiàn)在不能去見他嗎?現(xiàn)在不行嗎?”

“你———呃———不介意走進這種地方?”

“這有何妨,”貝莉爾干脆地答道,“只是從來沒人邀我進去而已,何況我也不敢一個人進去呀?!?/p>

“沒什么好怕的,這些游樂場現(xiàn)在反倒是倫敦最安靜的地方了。只是……”

“快來吧!”貝莉爾催促。

這個時間段,游樂場里稀稀拉拉地只有些游手好閑的人。他們進門時,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

另外一張彈珠臺正叮叮作響,他們聽到一陣硬幣的響聲,那是經(jīng)理肩上扛著白色的一大袋銅幣去換零錢。游樂場后部傳來一聲點二二來復(fù)槍的槍響,然后又是一聲。舞曲從大喇叭里緩緩流淌出來,場內(nèi)的一切都令人昏昏欲睡。

馬斯特司探長看似并未注意到身后來人,頭也不回。但丹尼斯聽到了一句腹語般低沉的命令:

“別和我說話,先生,”馬斯特司咕噥著,“還有最好把這位年輕女士帶出去。否則會有點麻煩?!?/p>

又是一陣叮叮當當?shù)拟徛暋?/p>

丹尼斯很快往四周一瞥,燈光很暗,他看不清花玻璃后大廳另一邊的景象,大廳后半部也是。四周似乎并無任何特殊征兆,只有樂曲兀自唱響。但丹尼斯還是點了點頭。

“好吧,”他也用類似腹語的音色小聲嘀咕,“我們只是想告訴您一些和羅杰·波雷有關(guān)的事?!?/p>

然后他拉上貝莉爾往外走。

“呼!等一下!”

估計丹尼斯的任何一句話都不可能撼動馬斯特司,但剛才這句卻不同。十一年來,同事們可以證明,羅杰·波雷這個名字之于馬斯特司,就像煙草之于大象一樣,有著獨特的影響力。

于是丹尼斯轉(zhuǎn)過身來,只見馬斯特司惱怒而疑惑地瞪著他,心神不寧。

“哼!”馬斯特司發(fā)話了,“我要等的那家伙,”———他很快朝門那邊看了看———“想必要十分鐘以后才能到。那么,你有什么要告訴我的?或者是那位女士?呃?”

他看著貝莉爾的眼神頗有威嚴卻又意味深長。

“抱歉!”丹尼斯說,“請容我介紹,這位是貝莉爾·韋斯小姐,這位是……”

“別提我的名字,”馬斯特司壓低嗓音,“我要等的人在此地耳目眾多。小聲點!”

“對不起。這位是貝莉爾·韋斯小姐,布魯斯·蘭瑟姆的許多成功之作均出自她的手筆……”

“布魯斯·蘭瑟姆?”馬斯特司伸長脖子,指了指劇院的方向,“在隔壁演戲的那個?”

“是他。”

“噢,啊。那么你見過羅杰·波雷嗎,小姐?”

“我?老天,當然沒有!”

“喔,”馬斯特司哼了一聲。

他的希望之火稍縱即逝,又轉(zhuǎn)身握住彈珠臺的手柄,發(fā)現(xiàn)彈珠已經(jīng)用光了,便又投進一便士,操縱手柄驅(qū)使那金屬小球歸位,“咔嗒”一聲,又開始彈個不停。臺面上的指示燈持續(xù)閃爍著,燈光背景是一場雜亂無章的賽車大戰(zhàn)。

“那么關(guān)于波雷你又知道些什么呢,小姐?”

“除了劇本里那些,還有布魯斯和丹尼斯告訴我的以外,恐怕是一無所知。當然了,在柯南特那本《著名罪犯》和偵探俱樂部的《謀殺解析》① 中也提到過他。布魯斯讓我讀這些書,好籌備那出劇目?!?/p>

“劇目?小姐,什么劇目?

“有人以波雷為素材寫了一個劇本,”丹尼斯解釋,“蘭瑟姆先生有意扮演這個角色?!?/p>

馬斯特司皺起眉頭。

“但我想說的是,”他勉為其難地維系著耐心,“關(guān)于波雷那家伙你們能告訴我什么呢?比如說,一些新的消息?”

“喔!”丹尼斯說,“實際上,嚴格說來,我們并未掌握任何新信息,但是……”

“是嗎?”馬斯特司沉吟片刻,又開始撥弄搖桿,想把一粒小球推上軌道,“你們實際上兩手空空,什么新線索也沒有!”

丹尼斯和貝莉爾對望一眼,他的心沉了下去。

貝莉爾十分緊張,不停地扭頭望向大門,顯然是在害怕會不會挨一頓劈頭痛罵。但她專注于研究眼前這位活生生的探長,揣摩著他的一舉手一投足,以備將來創(chuàng)作劇本之用,是以全然忘卻了自己的情緒。而且貝莉爾不想讓談話就這么結(jié)束。

“沒錯,我們是沒什么線索,”她坦承,“但我真的很希望您能抓到他,馬斯特司先生。真的!”

“謝了,小姐。同時,我不得不請你們二位……”

“此事實在聳人聽聞,”貝莉爾仍無退卻之意,“特別是布魯斯所提及的那個細節(jié),那女人透過窗簾,看見被害人被掐死的尸體躺在沙發(fā)上,而且(是什么來著)波雷站在燈下點燃一支香煙?!?/p>

這段話的效果相當驚人。

馬斯特司本已將手柄推到最高一檔,瞬間突然撒手,那金屬小球便飛身彈出軌道,整張彈珠臺嗖嗖作響,白色、綠色、紅色的小燈在鈴聲的伴奏下狂閃不休,那虛擬的賽車場景飛速掠過屏幕,分數(shù)翻著番地往上暴漲。這也許恰恰映射出馬斯特司此時的心境。

“好了,好了!”馬斯特司和顏悅色,“那就是我們的證人看到的情況,對吧?”

“莫非———莫非有什么不對?”

“她看見一具被扼死的尸體躺在沙發(fā)上,呃?波雷在一旁抽煙?”

“是??!———難道她并沒看見?”

“她確實看見了,小姐,”馬斯特司和藹地答道,“但你又是如何碰巧得知此事的呢?”

很長一段停頓。

“你看,小姐,前三起謀殺的情況我們已經(jīng)全部公開,別無選擇。當時正在通緝兇手,可能需要求助于公眾的力量。但第四起謀殺中的證據(jù),那足以將波雷先生送上絞架的證據(jù),我們?nèi)匀槐C?。?/p>

此刻馬斯特司異常嚴厲地盯著貝莉爾。

“雖然我們手中的確有一名證人,”他說,“但其中的任何細節(jié)均未向媒體透露,警方以外根本無人知曉。噢,啊!那么你又是如何獲悉個中奧妙的呢,小姐?”

舞曲依舊回旋于耳畔,來復(fù)槍聲零星點綴其間。

“但是,”———貝莉爾又躊躇了一陣,眼神還是那么無辜,———“劇本里就這么寫的啊!”

“你指的是蘭瑟姆先生準備排練的那個劇本?”

“當然!”

“那么作者是誰呢,小姐?”

丹尼斯·福斯特再次發(fā)現(xiàn)貝莉爾臉上浮起一種奇怪的神情,似乎今晚早先也曾見過,但他拿不準是什么時候了。

“我們并不知道作者是誰,”她答道,“是個男人的名字,我記不得了。他把劇本寄給了布魯斯?!?/p>

“但你應(yīng)該記下了這個男人的姓名和地址吧?”

“對!至少布魯斯記下了?!?/p>

“劇本現(xiàn)在何處,小姐?”

“您是指?稿么?唔———送去復(fù)制了。您如果需要原件,布魯斯肯定能弄來?!?/p>

馬斯特司點點頭。

他的態(tài)度顯然在這幾分鐘內(nèi)變化極大,此刻馬斯特司就像一只溫順的貓,既和善又帶著幾分神秘。

“那么,小姐!”他的口吻簡直溫和到家了,“不必驚慌,剛才我口氣有點尖銳,實在對不起;您也是,福斯特先生。不過,”他又神秘兮兮地壓低了嗓門,“能否拜托你們將剛才對我說的這些也告訴亨利·梅利維爾爵士?”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丹尼斯重復(fù)了一遍,忍不住四下張望,“他在這里嗎?”

“噢,??!一點沒錯。你看,小姐,”馬斯特司接著對貝莉爾說,“由你來說比從我嘴里說出來要更好一點。波雷一案是我唯一不敢向那個老惡———老先生提起的案子。即便在十一年后的今天也是如此?!?/p>

“為什么呢?”

“唔,小姐,他瘋了?!?/p>

“您的意思是?”

“當時我沒向他求助,”馬斯特司招認了,“還以為沒那個必要呢。所以每次我試著提起這件案子時,他就只是仰頭看著天花板?,F(xiàn)如今,當他自戰(zhàn)爭結(jié)束以來頭一次拿起高爾夫球桿后,脾氣可比以前又大得多了。不,”馬斯特司沉思著搖了搖頭,“他現(xiàn)在可沒那么好聲好氣了?!?/p>

“但他現(xiàn)在在哪里?”丹尼斯問道。

“我上次見他時,”馬斯特司一頭霧水地東張西望,“他正看那小畫片呢,投進一個便士就能看脫衣舞那種?!?/p>

丹尼斯·福斯特略感受驚,他暗忖,該不會有兩位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吧?

“今晚我邀他一起出來,”馬斯特司說,“還帶上了最近他總要帶在身邊的那位蘇格蘭職業(yè)高爾夫球教練,條件是他向《圣經(jīng)》起誓今晚必須行為檢點?!?/p>

“行為檢點?這話怎么說?”

“請跟我來。”

馬斯特司轉(zhuǎn)身帶路往后方走去,不過也沒忘了向前門口投去不安的一瞥。鑒于后來發(fā)生的事件,可以說多虧有馬斯特司在旁邊。

游樂場后方空間稍微開闊,只見一名微醺的澳大利亞陸軍下士倚在一張小小的射擊臺旁,竭力用手中的來復(fù)槍去瞄準他眼中飄忽不定的靶子。游樂場經(jīng)理站在一旁清點著袋子里的硬幣。

那排放映小畫片的機器前,一名法國水手正興沖沖地往一臺貼著“巴黎之夜”標簽的機器設(shè)備里張望。兩名美國軍人和一位又瘦又高、吸著雪茄的皇家海軍副官則饒有興致地旁聽著兩位身著平民服裝的紳士之間爆發(fā)的一場激烈爭吵。

他們身邊是另一臺游樂器材,這東西有個沉重的木制外殼,堅固的木制頂棚上吊下來一個大沙袋。往投幣口放進一便士的話,外殼上的計數(shù)器就可以顯示你擊打沙袋的力道。

吵得不亦樂乎的兩人其中一位,是個看上去飽經(jīng)風(fēng)霜、臉色嚴厲的小個子男人,身穿粗花呢外衣,他是吉列克蘭奇高爾夫球俱樂部的唐納德·費格斯·麥克費格斯先生。

另一人是位身形魁梧、體格壯碩、猶如一只大木桶的紳士,身穿一件羊毛衫,大肚皮上點綴著一條長長的金表鏈,寬大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鑲邊眼鏡,惡狠狠地盯著他們,大有怒發(fā)沖冠之勢。他雙拳抵腰,一只手里攥著圓禮帽,碩大的禿頭在燈光下頗為耀眼。

然后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開腔了。

“喂,孩子,”這位“英國紳士的完美典型”說,“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擊打這見鬼的沙袋的力道,還能比我更強勁?”

“不錯,”麥克費格斯先生說。

那兩個美國士兵和抽著雪茄的皇家海軍副官還在樂悠悠地作壁上觀。

“看!”H.M.緩緩鼓起他右臂的二頭肌,像“猛男桑多”①那樣展示著,“喂!瞧!看見了沒?”

從麥克費格斯先生平靜的話音中可以感覺到少許歇斯底里的前兆,這對于任何一個與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相處數(shù)周的人來說,只怕都在所難免。

“我早就說了,”他說,“這不是肌肉的問題!”

“不是嗎,孩子?”

“才不是!我在教你打高爾夫球的時候就反復(fù)強調(diào),這和肌肉強壯與否無關(guān)?!?/p>

“我打高爾夫又怎么了?”H.M.垂下手臂質(zhì)問道,“我天生就是最有前途的高爾夫選手,”他對旁聽且連連點頭的士兵們說,“所有揮桿開球的高爾夫選手中,我才是與生俱來的希望之星!”

“喔,”麥克費格斯先生板著臉,“就算你的推桿很出色好了,但現(xiàn)在討論的不是高爾夫,而是那個沙袋。”

“你以為你能比我捶得更有力?”

“嗯?!?/p>

“要不要來打賭?”

麥克費格斯先生斟酌著。

“六便士怎么樣?”他提議。

“這可是打賭,”H.M.漲紫了臉,“去他娘的,你這魯莽的賭法估計得把整個麥克費格斯家族送進貧民收容所。”他忽然來了靈感,“喂!等等!我有主意了!來個大冒險賭局如何?”

“大冒險?”

“沒錯。誰輸了就得去踹警察的屁股一腳?;蛘吣蒙弦痪硎旨堈驹谀臣掖箅娪霸洪T口,給每個進場的觀眾派發(fā)一張?!?/p>

不遠處的馬斯特司探長擠出一聲怒吼,嚇得貝莉爾·韋斯與丹尼斯·福斯特呆立當場。但那兩名美國士兵還敬畏有加地聽得入神,想必他們在英國還從未有幸領(lǐng)教過如此動感十足的對決。

“伙計,”其中一名士兵突然一拍大腿叫道,“這老家伙知道他在說什么嗎?上啊,?動手??!使出吃奶的力氣,我可是在你身上下注了的?!?/p>

那名皇家海軍副官把雪茄從嘴里取出來。

“呼!”他大大咧咧地用雪茄指著麥克費格斯先生,“蘇格蘭人的力氣可比英格蘭人大兩倍,你真敢賭他贏?”

“我不敢賭?”那士兵瞪了回去,“伙計,噢,伙計,我有什么不敢賭的?”

沖動之下,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鈔票。

“五英鎊,”他宣布,“五英鎊賭那老家伙贏,這五英鎊就賭他能把活神仙都捶得三魂出竅?!?/p>

“謝了,孩子,”H.M.謙虛地咳嗽一聲。

那海軍副官也欣然摸出一張鈔票,同樣押上五英鎊?,F(xiàn)場的氣氛壓抑又沉悶,他就像馬爾雷的鬼魂糾纏吝嗇鬼斯克魯奇一樣①,把鈔票在對方鼻子底下展開。

“賭就賭,”他說。

現(xiàn)在也搞不清麥克費格斯先生究竟是被同胞的狂熱勁頭所感染,抑或是純粹出于自尊心作祟,總之他肯定是理智全失了,二話沒說就往投幣口塞進一便士?;蛟S受到班諾克本大捷② 的精神激勵,只見他蒼白的兩眼突然噴薄出熾熱的烈焰:

“站遠點!”麥克費格斯先生渾身殺氣騰騰,“蘇格蘭萬歲!”

然后他的拳頭狠狠擊中沙袋。

這一擊傾盡全力,來勢迅猛,沙袋驟然飛開,又搖晃著彈回來,計數(shù)器的指針掃過盤面,跳到了距最大值不到四分之一英寸的位置上。

沙袋兀自晃個不停,眾人驚愕之余都悉數(shù)啞然。

“你能辦到嗎?”麥克費格斯先生挑釁道。

“天哪,湯姆,”第二名士兵憂心忡忡,“看起來不太妙啊,這小個子可真有一手,咱們的鈔票想來是打水漂了。”

“別怕,孩子,”H.M.雄心勃勃地攤開手,“我可是久經(jīng)沙場了?!彼孕艥M滿地拍拍胸脯。

然后H.M.將帽子遞給第二名士兵,往投幣口放進一便士,提提褲子,緩緩將右拳舉到空中又緩緩放下,順便用舌頭舔舔手指。隨即,只見他拉開架勢,兇神惡煞般一瞪眼,像《圣經(jīng)》中的大力士參孫猛擊迦特之門① 那樣沖向了沙袋。

說到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嘛……

后來H.M.列舉了一大堆原因說那不是他的錯。而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倒也不假。應(yīng)當承認,當時他怎么也不可能預(yù)見到支撐沙袋的繩子竟然會因為長年使用啪的一聲忽然就斷掉的。

但很不幸的是,偏偏這事就發(fā)生了。

那沉重的沙袋嗖地飛過房間,就好比火箭升空時掀起的臺風(fēng)中的小石塊一樣狂舞,不偏不倚正中游樂場經(jīng)理的面門,一擊之下他如同一只陀螺瘋狂旋轉(zhuǎn)起來,眼珠子也滴溜溜轉(zhuǎn)個不停。緊接著沙袋又撞上了那個微醺的澳洲人,而他那時恰好舉起手中的來復(fù)槍。

“是誰干的!”這位澳大利亞陸軍下士喊道。

他放下來復(fù)槍,輕松拎起沙袋,從靶臺那里轉(zhuǎn)過身來,一揚手,像送出一記低平射門的橄欖球選手那樣將沙袋又踢了回來,這沉甸甸的東西呼嘯著再次穿過房間,恰恰正中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的肚皮。

“澳大利亞萬歲!”他大吼。

這一瞬間頓時亂象紛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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